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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游擊

  正在動工修筑的西霆障緊挨著湟水邊的臺地,河流沖刷著向下切割,原先的河床就變成了高高的臺地,留下肥沃的土壤。

  冰雪消融后,鐵灰色的河灘上有東一塊西一塊的赤黃色田畝,這本是羌的的土地,如今他們放棄了這兒。屯田卒們光著上身,穿著犢鼻裈,手把近年在長安附近流行開來的曲轅犁,驅趕著牛耕地,灑下小麥或裸麥的種子——裸麥是護羌校尉任弘提議種的,它在后世有另一個名字:青稞。

  遠方的黃土臺地上,幾座石砌的碉樓烽燧已拔地而起,上百騎從在漢軍駐地周邊巡視,茂密的森林開始恢復青綠,綿延向上的遠山長著壽命長久的針葉林,云霧隱隱罩著一線銀霞般的雪山。

  先零羌大豪楊玉就藏身于森林中,裹著一件老山羊皮,看著眼前的一幕,眼神陰沉而憂郁。

  “狡猾的漢人。”

  楊玉在聽聞趙充國率大軍抵達河湟后,便果斷選擇撤兵,將各羌部化整為零,分散到位于山腰和高原上的夏季牧場去。按照他的設想,河湟地形復雜,溝壑萬千,若漢軍進山追剿,便可據前險,守后厄,利用羌人熟悉的山地森林,痛擊漢人,讓金城變成漢朝不斷流血的傷口。

  若他的對手還是那辛武賢,這招或許便奏效了。

  可領軍進剿的趙充國家住令居,太了解羌人習性了,竟對楊玉的引誘毫不理會,只派兵卒沿著湟水修石頭城堡,就地種起田來了!

  “那是吾等的田。”

  隨他來探查漢人虛實的羌人武士憤憤不平,這片紅石崖下寬闊的河谷,是湟水地區最富饒的土地,曾經居住在此的是龍耶部,龍耶被先零所滅后,河谷就歸了楊玉,分給他最中意的勇士們。

  半耕半牧,這就是河湟的生存法則:每年三四月冰化后在河谷里種下麥子踩實,趕著牛馬上山去,靠狩獵和野果肉酪度日,等秋后回來收獲自己長成的麥,靠糧食渡過漫長的寒冬。

  趙充國看準了羌人的命門,將湟水河谷一占就不走了,這樣的膏腴之地在河湟本就不多,雪上加霜的是,先零羌非但無法在湟水立足,連大小榆谷都回不去了。

  當然不是因為辛武賢撲空后,氣急敗壞放的那把火,而是因為,一直觀望局勢的河曲罕開羌,終于按捺不住,進軍占據了大榆谷,開始堂而皇之在那肥美的山谷里種麥。

  罕開羌的大豪還派人來與楊玉商量,說只要先零羌不回大榆谷,罕開就不攻擊他們。

  這要換了過去,楊玉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殺了罕開的人,帶兒孫們狠狠教訓他們,可如今不愿再添一強敵的楊玉,忍痛答應了這個無理的要求,與罕開羌達成密約,以大河為界,先零的馬,再不會去河南邊。

  失去大榆谷帶來的后果不止是春耕沒了著落,還讓先零與東邊的封養、牢姐斷了聯系。在解了允吾之圍后,漢朝隴西、天水兩千多兵卒協助收復了白石、河關,同樣封趙充國之策開始屯田,封養、牢姐倒是請求先零支援,但楊玉是萬不放心將后背交給罕開羌的。

  東、南皆有敵,那北部呢?在那位護羌校尉任弘的布置下,支姓小月氏人聚集在湟北到浩門水之間的地域,亦難以突破。

  唯一的好消息是,一月時,深入湟源的漢人攻擊了卑禾羌,卑禾大豪認為漢人欺騙了他,憤怒之下將歸義羌王的金印扔進了鮮水海,協助先零抗漢,讓楊玉躲過了任弘謀劃的“四面受敵”處境。

  雖然勒死先零的繩子松了一環,讓他們得以喘息,可一個不得不正視的問題縈繞在所有部眾心里。

  “夏天能熬過去,但秋冬要怎么過?”

  回到位于深山的駐地,先零羌直屬于楊玉的幾千落就藏身于此,因為漢軍封鎖了湟水,加上有支姓小月氏在,湟北很多牧場去不了,先零諸豪只能擠在湟南和河水之間溝壑萬千的山腰和狹小河谷里,為了草場的劃分鬧了不少矛盾。

  這不,楊玉一回來,猶非就極其敗壞地來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

  “叔父,你不在時,有七家小豪帶著數百人跑了!”

  楊玉眉皺得更緊了:“逃往哪個方向?”

  “南邊!”

  這是去投奔罕開羌去了,雖然他女婿先零已經帶人去追,但楊玉并不抱希望。

  “追回來七家,再過幾個月,也會跑十七家、七十家!”

  先零羌雖然以楊玉為首領,但實際上卻是個部落聯盟,三十多個中豪各有領地,其下還有兩百多個小豪。有的小豪直接就是一個大家庭組成的牧團,部落的聯系就是共同的血緣祖先。

  羌人的風俗習慣雖然不同于漢,但人類想避害趨利、害怕死亡都是一致的。現今先零失去了美地肥草,苦于寄居高山貧地,骨肉同胞離心離德再正常不過。

  并不是人人都能意識到反抗漢人的必要性,在先零羌攻城略地那段日子,他們還愿意團結在楊玉身邊分利,如今先零受挫就開始各懷心思,甚至出現了叛逃的情況。

  那首羌人的古歌唱得好啊:

  “巖下不冷又不熱,

  巖下農田連成片。

  豬膘夠你吃三年,

  咂酒夠你喝九年。

  巖下快活似神仙!”

  雖然去投靠罕開可能會被歧視,但起碼能分到一片地,避免了與漢軍的沖突,冬天也不用待在凄風寒冷之地,遭受霜雷雨露疾病、涼瘡斷指的禍患,而能待在“巖下”。

  眼看幾次派人引誘,漢人卻不進山追擊,部落里士氣一天低過一天,猶非也很著急:“叔父,必須想想法子,否則漢人住在能熬得住,羌人就要先熬不住了。”

  楊玉蹲在燃著牛糞的火堆旁,半響才問道:“醍醐阿達有消息了么?”

  “有了,他派人來告知,說已勸服小月氏狼何部沿著浩門水南下。”

  醍醐阿達在浩門水之戰后,就與猶非分開,說是去北邊聯絡放他來西羌的狼姓小月氏五部,勸狼何南下配合羌人反漢,最起碼要將湟北那三千支姓小月氏驅走。

  這卻不是楊玉希望聽到的消息,狼姓小月氏能頂什么事,關鍵還是匈奴何時出兵河西啊!

  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該將希望寄托在匈奴人身上。

  想要贏得勝利,還是得靠羌人自己!

  看著火堆里的干牛糞一點點燃盡,楊玉下了決心。

  “不能再拖下去,得打一場仗了。”

  一場讓先零恢復士氣,讓河湟諸羌重新追隨他們的大仗!

  猶非大喜,他早就忍許久了,比起龜縮于山上,他更樂意與漢人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攻擊何處?”

  楊玉早就選好地點了,他在雪山森林中親自審視,那座佇立在湟水邊,尚未完工的障塞:西霆塞。

  “護羌校尉在的地方!”

  “是那任弘讓先零陷入現在的局面,若吾等能斬了他的頭顱,不但能夠報仇,河湟也必將大震!”

  在楊玉心里,任弘和趙充國一樣,都是難以對付的人,他為了引誘漢軍進山,甚至派一個小豪去詐降,假言知道先零羌在山里的位置,要給漢軍帶路。

  結果漢軍還真跟來了,卻到了一半停住扎營,他的女婿燒當沒忍住帶人出去攻擊,豈料反著了漢人的道,損失了數百人。

  楊玉這才認同了醍醐阿達說過的,千萬別跟這任護羌耍陰謀詭計。

  既然羌人世代內斗的那點計策不夠看,便索性不用了!

  楊玉對猶非道:“你去聯絡卑禾羌大豪,請卑禾出五千人,而我先零所有中豪、小豪都要參戰,出一萬人!加上其余燒當羌等小部,兩萬人聚集到湟源一帶。”

  “就如大雪山流下的一萬條河,都匯在湟水里一般,跟著天神,跟著我,往下游沖,沖垮漢人沒修完的石頭城堡!”

  當張要離匆匆來向任弘和金賞稟報,說大批羌人從各個藏身的河谷和山中出來,在向湟源匯集時,金賞因為城障尚未修好有些緊張,猶豫著要不要放棄西霆障退回湟峽去,任弘卻松了口氣。

  “終于還是出來了。”

  最初見先零羌退兵,鉆進老林子里不出來時,任弘還擔心來著,因為羌人看上去很像要打游擊戰的架勢,若堅持個三五年,那金城就會血流不止。

  可等他見到先零自己先亂起來,不斷有小豪往外溜,甚至來修了一半的西霆塞請降時,任弘就釋懷了。

  游擊戰、農村包圍城市聽上去簡單,可想要執行,首先得有一個強大的組織和鐵一般的紀律。

  否則,就是只是慢慢分崩離析的游寇而已。

  所以不論前人后人,都難以復制那個奇跡。

  任弘一面寬慰金賞,讓他將屯田兵撤回來準備這場硬仗,一面派人去向趙充國報訊。

  “才在山里待了兩個月就忍不住了?速速去稟報趙將軍,兔子,要出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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