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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痛擊我的隊友

  “我還記得在弓盧水畔的驢背草原上,叔父與我開弓追逐獵物的快樂,事后你送給我了一把弓,我至今還留著它,時常使用。”

  日逐王向右谷蠡王展示了那把長梢角弓,雖然弦換過幾根,但因為保養得好,依然嶄新如初。

  “我還贈了你一個美婢給你,讓你成了男人。”右谷蠡王哈哈大笑,他與先賢撣關系是很不錯的。

  在對過去的追憶中,右谷蠡王的警惕心完全放下了,欣然接受了侄兒的邀請,坐在河邊的氈帳里,吃著烤熟的魚兒,喝著先賢撣帶來的葡萄酒。

  十多年前,正是匈奴連續戰勝漢軍,恢復國力的時期,單于庭還位于彎彎曲曲的弓盧水(克魯倫河)邊上。

  在漢人想象中,漠北一定十分荒涼苦寒,可實際上,那卻是一片富饒的沃土,春夏之交時,草原上便會綴滿鮮花,斑駁繽紛。一直持續到7月中旬,以后便有酷熱的風掠過草原,一掃滿地的碧綠,整個草原頓時一片枯黃。

  西邊的姑衍山(博格多兀拉山)長滿稠密的針葉林,樺樹和山楊,這片森林被認為是神靈的居所,被匈奴人視為“圣山”。

  匈奴單于的王庭金帳就設在山下黑林空地上,祭祖的龍城離此也不遠。

  只可惜,自從九年前爭奪單于位失敗后,右谷蠡王就再也沒去過那了,倒是日逐王先賢撣,隔兩三年會去一次,聽說和單于庭的執政大臣郝宿王關系還不錯。

  “我才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正統大單于。”

  右谷蠡王有些醉了,又開始了他每次與日逐王飲宴必說的抱怨。

  “狐鹿姑單于臨死前要傳位給我,只恨衛律與顓渠閼氏密謀,匿單于死,詐矯單于令,立了顓渠閼氏之子壺衍鞮。”

  “他是篡位者,也活該壺衍鞮生不出子嗣,此乃天意!所以我也不是背叛,而是將本屬于我的單于之位,搶回來!”

  右谷蠡王醉眼惺忪地指著日逐王:“先賢撣,等事成之后,我為西單于,讓你做右賢王,繼我之位!”

  先賢撣卻只是一笑:“即不幸死,傳之于我?當年我父也是如此與狐鹿姑單于約定的,然后等他一死,我就被遷到西域來做了日逐王。”

  右谷蠡王不高興了:“你不信?來,你我再飲血酒起誓!”

  “酒沒了。”

  先賢撣卻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叔父少待,我去取些酒來。”

  右谷蠡王坐于帳內,先賢撣保證明日會派兵送他穿過車師國,回到王庭去,接下來的一路上,不必再遮遮掩掩,失魂落魄了。

  “先賢撣一心助我,果然不能信那任弘之言。”

  如此想著,他迷迷糊糊差點睡著,直到聽到外面傳來驚呼聲,一看帳中,先賢撣還沒回來。

  右谷蠡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等他掀開氈帳走出去時,卻愕然發現,自己那二十多名手下慘遭殺害,橫七豎八地倒在篝火旁,血流了一地。

  也有人試圖往外跑,可外面已被數百騎兵團團包圍,是日逐王調來的人馬。

  一切都明白了,右谷蠡王歇斯底里地罵道:

  “先賢撣,你這小兒,你以為殺了我,右賢王就能放過你?”

  “我愚蠢的叔父啊。”

  日逐王挽著弓,從篝火邊朝右谷蠡王緩緩走來,火光映照下,他的臉忽暗忽明,讓右谷蠡王有些認不出來。

  “我從來沒指望過右賢王,我也厭惡他。”

  “那為何…”右谷蠡王死活想不明白,右賢王也是先賢撣的敵人,他為何不與自己聯手。

  “叔父可知,我父臨死前對我說過什么?”先賢撣帶著人,將右谷蠡王逼到了河水邊。

  “他告訴我,當年之所以讓位給狐鹿姑,是因為狐鹿姑比他更適合做單于。確實,狐鹿姑單于帶著諸王在郅居水邊戰勝了漢軍,擒李廣利,洗刷了漠北之戰的恥辱。”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

  “我父不希望單于庭出現奪位的內斗,陷入內亂紛爭,強胡能在大漢逼壓下緩過氣來,不容易啊。”

  “他臨終前告誡我,往后不管受多少委屈,不管狐鹿姑是否遵守諾言,我的刀,只能對準漢人,不能對準胡人。哪怕有一天被逼無奈降漢,去做個沒權勢的安樂降王即可,萬不能為其所用,反過來對付自己的族人。”

  先賢撣抽出箭,搭在右谷蠡王送他的弓上,嘆息道:“叔父,你若是直接降了漢使該多好。千不該萬不該,聽信漢使欺詐,非要回王庭去。你可知若一旦舉兵,便會讓右地的血流干,叫烏孫和漢人得利,冒頓單于打下的百蠻大國,甚至可能因此亡了。”

  “所以,你該死!”

  “我只是想奪回屬于我的單于之位,昔日伊稚斜單于不也是以左谷蠡王的身份舉兵奪位么?我…”

  他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因為一支箭已脫弦而出,釘在脖頸上!

  先賢撣的箭,還是那么毫不猶豫,與當年在弓盧水射獵時一模一樣,也同他在鐵門關外,為了阻止一場潰敗,不惜下令對友軍舉弓一樣!

  片刻后,先賢撣已親手割下了叔父的頭,捧著血淋淋的腦袋交給親信。

  “將頭顱直接送到單于庭去,交給執政大臣、郝宿王刑未央,就說右谷蠡王謀叛,為我所殺。雖然無能的右賢王又敗了,但因為我當機立斷,右地的大亂得以避免。”

  先賢撣替右谷蠡王將眼睛合上:“大單于同樣忌憚右谷蠡王,他和郝宿王見了這份禮物,定會高興。”

  先賢撣看向北方的皚皚白山,那山背后,就是右谷蠡王庭,他要趕在右賢王之前去收攏右谷蠡王部眾,安撫他們,告訴他們,先前那個昏聵無能的王已經死了,他們將迎來新的主人。

  “再替我給遠方的左賢王梢個口信。”

  “大單于無子,往后挑選繼嗣之人時,若右賢王與他相爭,先賢撣會全力支持左賢王!我唯一的要求便是…”

  他嘆了口氣,捧起射死右谷蠡王的弓,略為猶豫后,將它在膝上折成兩截!

  “希望左賢王能力薦,由我來擔任新的右谷蠡王!”

  “道遠啊,你可知曉,招降右谷蠡王,哪怕是斬了他,便意味著你得了天大的功勞,可以像去年的張掖屬國都尉一樣,穩取列侯之爵。你放的時候,就沒有半分猶豫?”

  在去渠犁的路上,傅介子依然覺得此事太過可惜,這是一條多大的魚啊,多少人見都見不到一眼,可落在任弘手里,他卻撒手了。

  “我當然知道。”

  任弘笑道:“但請容下吏說句討打的話,不管是千戶侯還是萬戶侯,即便這次沒有,再過個三五年,我也肯定能掙到。”

  小伙子很自信嘛,但傅介子臉頰微微抽動,在四十多歲才拼到700戶侯位的他看來,這話確實很討打。

  不過任弘下一句話,卻讓傅介子很是欣賞。

  “可傅公與袍澤們的性命,沒了,就永遠沒了。雖然眾人說我是小留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可音訊不通,千里之外傅公和太守都尉們的計劃,我毫不知情。我當時只擔憂右賢王圍點打援,希望能將他逼退,幫上援軍小忙,并未想太多。”

  “話又說回來,雖然右谷蠡王被我放走,可一旦他回到右谷蠡王庭,舉兵背叛匈奴,以其部眾之廣,定能將右地攪亂。到時候匈奴忙著平息叛亂,便能為大漢經營西域,贏得至少一年的時間!”

  “如此一來,烏孫也能安心與漢聯合,大漢便能盡快斬斷匈奴右臂。”

  傅介子搖頭道:“此事并無絕對成算,按你的描述,右谷蠡王蠢笨如豬,不像個能成大事的人。若是他沒能回到王庭,半路就為右賢王、日逐王擒殺呢?”

  “若右谷蠡王再犯蠢,我還真管不了他。“任弘也頭疼,旋即卻笑道:”但也不影響大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無妨。”

  “還得失皆我,你以為自己是魏其侯竇嬰?”

  傅介子琢磨了一番,發現這件事最大的麻煩在于,右谷蠡王既已被擒,就不是任弘一個小謁者能做主放或不放的,他這么干,若被朝中有心人揪住不放,上綱上線起來,就是形同矯制了。

  雖然大將軍絕并不會因為這個瑕疵懲罰任弘,但在朝議論功時,你一言我一語,或許便會因此此事,讓任弘最終得到的封賞打個折扣。

  “這樣吧。”

  傅介子忽然笑道:“道遠,你愿不愿與我賭一賭。”

  “賭什么?”

  傅介子道:“你我統一口徑,就說…右谷蠡王是你擒獲的。”

  “但卻是奉我之命放掉的。”

  在任弘驚訝的目光中,傅介子公然搶功:“若他能成事,在右地掀起大浪來,這功勞歸我。”

  “反之,若他不能成事,私放右谷蠡王的罪責也歸我,與你沒有半分關系!”

  傅介子瞇起眼:“不是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么?敢不敢賭?”

  任弘撓了撓頭:“傅公,要不等些天,等確切消息傳來再…”

  “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傅介子板起臉來:“抵達渠犁城前回復我,若是遲了,一切后果便你自己來擔吧!”

  “我賭,我賭。”

  右谷蠡王就是任弘射向右賢王的一支箭,箭已脫弦,恐嚇的目的便達到了。

  至于這箭是否能正中靶心,還是半路被大風吹沒了,任弘還真沒底。

  任弘連忙打馬追趕上去:“只是不明白,傅公何苦要替下吏分憂?”

  “對你來說是憂,對我而言,卻是小風拂面。”

  傅介子大笑:“我是列侯,是玉門都尉,奉命馳援西域,持有節鉞,可以便宜行事。哪怕是右谷蠡王,我只要理由足夠,想放就放,即便右谷蠡王事敗,也輪不到朝臣對我說三道四。”

  “但你只是一個小謁者,節杖都要自己偽造,若再加上此事,就坐實矯制了。一旦被人抓住這點,你此番所立的大功,恐有瑕疵。”

  “傅公我…”任弘有些感動,傅介子卻嫌棄地趕他。

  “西域剩下的事便交給我來處置,至于你?傳符還在么!”

  任弘沒反應過來:“什么傳符?”

  果然啊,傅介子氣得想揍任弘一拳,卻打在了蘿卜身上,驚得蘿卜又跳又鬧。

  “護送烏孫使者的傳符,你果然忘了。”

  “在,在。”

  任弘大汗,對啊,差點就忘了,他原本的職責只是一趟“輕松”的護送任務啊,帶著公主王子游山玩水,領略沿途風光。

  你說我一個保鏢,怎么就在西域三十六國玩起縱橫睥睨來了?

  “西域的仗打完了,就算沒打完,也暫時與你無關。履行起你謁者的職責,帶著烏孫公主、王子,回玉門去,回家去。”

  傅介子一揮手,攆任弘滾蛋。

  “回長安去!你今后幾年的戰場,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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