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天剛亮孫二娘就醒了。其實她昨晚沒怎么睡好,漂亮的眸子成了腫眼泡兒。一架小型織布機擺在房間中央,把劉祝的床和孫二娘夫婦的床隔開了。孫二娘夫婦的床前還拉著一道破舊布簾兒,算是有了夫妻的私密空間。
屋里四壁皆徒,只有孫二娘的床頭有一只小柜子,上面擺放著銅鏡和木梳。古人不論男女都離不開木梳,畢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隨意損害,長長的頭發總要梳起來。
孫二娘起床后沒有出屋,直接坐到織布機前。一想到馬德帶人來搶云兒,心里的恐慌又開始躁動,臉上泛起憂愁。
她坐在織布機前發呆,腦海里描繪著即將發生的悲慘一幕。一想到劉慶因為云兒被搶走暈倒在地的情景,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呆了一會兒,孫二娘嘆了口氣,開始織布。只見她眉頭緊鎖,動作緩慢而機械。顯然,她的心思全放在了今天可能發生的事情上。
忽然,吱吱嘎嘎的織布機聲戛然而止。
孫二娘驚呆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聽到程云的大叫聲,第一反應就是劉慶可能出事了。
對于孫二娘來說,她始終認為劉慶忽然活過來是不正常的,八成是回光返照。看來她所擔心的事發生了。
想到這兒,她的心又沉了。不過,她還是第一時間起身,沖進了劉慶的房間,卻發現劉慶正活生生的面壁而立。
看到兒子沒死,孫二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看劉慶面對的墻上,一副水墨畫映入眼簾。
“老天啊!”孫二娘再次驚呆了。
劉慶轉身看向孫二娘,孫二娘卻盯著畫兒緩步走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程云下床來,也走到畫前。
“真漂亮啊!”孫二娘忍不住贊嘆,完全被畫兒吸引了。
劉慶微微笑著。
程云道:“是啊大娘子。”
聽到程云的話,孫二娘回過神來,轉頭問劉慶道:“大郎,這是你畫的?”
劉慶笑著點點頭。
孫二娘皺起眉頭,又看看畫兒,喃喃自語道:“這怎么可能?”
程云笑道:“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就是郎君畫的啊!”
“大郎,真是你畫的?”孫二娘又問。
劉慶笑道:“除了我還能有誰?”
程云道:“郎君畫了一夜呢!”
得到確認,孫二娘竟不知是喜是憂。看到兒子能畫出這樣好的畫兒,她當然高興。憂的是,她感覺兒子離她越來越遠了。因為劉慶很可能真像郎中說的那樣,神仙附體了。若真是神仙附體那當然是好的,不過以后該怎么對待劉慶呢?要不要每天給他上香,上供品呢?
孫二娘一時胡思亂想起來。
這時,劉慶道:“娘,請給兒子做飯吧,我要去縣城。”
孫二娘猛然回神問:“你說什么?”
劉慶重復一遍。
“兒啊,你去縣城做什么?”孫二娘問道。
劉慶笑道:“當然是賣畫兒了。”
孫二娘這才明白為什么昨天劉慶對債務大包大攬,原來心中早有打算。只是怎么看這一幅畫兒也賣不上四百貫,反正她孫二娘是不會買的。
“這,這能值多少錢?”孫二娘問道。
劉慶搖搖頭,笑道:“這個不好說,也許一文不值,也許價值千貫。”
其實,他說的沒錯,書畫這種東西就是這樣,你不可能去上秤邀,也不可能論個兒賣。這東西只要有懂行的,瞧的上的,就很有可能為此一擲千金。
“大郎啊,你畫的是挺好,可不知道有沒有人認啊!”孫二娘還是有些擔心。這也側面看出此時她對這幅畫的期望已經很高了。可以說,現在的劉家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這副畫兒或許就是希望。她這樣躊躇的言語,無非是想得到更確定的答案罷了。
劉慶笑道:“去試試就知道了。”其實,他心里也沒底。
“那好,娘這就去做飯去。”孫二娘來了精神,轉身出去。
程云笑道:“郎君,奴給你打熱湯洗面吧!”
“熱湯?”劉慶不明白。
“對啊,洗面用的熱湯?難道郎君想要涼湯?”程云問道。
洗面——洗臉,湯——水,劉慶明白了,笑著點點頭。
“面湯來了。”程云很快端來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
怎么聽起來這么像吃的?劉慶不由得搖頭笑了笑。
程云在盆里沾濕手巾,要給劉慶擦臉。
“這多麻煩?”劉慶干脆自己去盆里洗臉。只是沒有香皂洗面奶什么的,只有一盆清水,總感覺少點兒什么。好在這幅軀體不是油性皮膚,不然僅憑清水哪里能洗得凈。
“郎君等等。”程云忽然喊了一聲。
劉慶停住,看到程云走到床邊,蹲下,在床底下拿出一個小木盒兒,起身,笑盈盈地走到劉慶身邊,打開盒子,里面一個土黃色桔子大小的圓球兒。
“郎君用這個。”程云把圓球拿出來。
“這是什么?”劉慶問道。
“啊?不會吧,郎君連這個都不認識了?”程云感到驚訝。
劉慶笑道:“我不是失憶了嗎。”
“對,奴倒忘記了呢。這是肥皂團,可以洗臉也可以洗衣物。”程云就像老師一樣給劉慶講解起來。
“那它是用什么做的呢?”劉慶拿在手里看,一面問,倒像個學生。
程云道:“奴只知道這是用皂角粉做的,至于還有別的什么,奴也不清楚。”
劉慶笑道:“你已經懂得很多了。”說完,他就用這肥皂團洗了臉。嗯,還不錯,至少能把臉上的油脂洗掉,令人清爽。
用完,程云又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云兒,你不用嗎?”劉慶問道。
程云看看門口,小聲道:“這是專門兒給郎君用的,是奴偷偷藏起來的。”說完,還神秘地笑笑,又把肥皂團放回了床下。
劉慶又感動又好笑。不過他也知道,在古代,一個窮苦家庭,恐怕連這么尋常的東西都用不起。
洗完臉,程云又給劉慶拿來鹽粉,讓劉慶洗牙。沒有牙刷,劉慶只能用手了。他想,有時間我得做個牙刷。
完事后,程云便給劉慶重新梳了頭,扎上方巾。劉慶照照銅鏡,一位古代玉面郎君映在眼前。他微微一笑,感覺很傾城。
最后,劉慶還有一項工作要做,那就是做個畫板。這兒有現成的床板,也有鋸,很快就按照自己的尺寸鋸好,再在木板上沾上一塊兒絹布,畫板完成。
他又找了二十幾張稍微厚一點兒的宣紙和鉛筆炭條放在一處,吃飯的家伙算是備好了。
前世他憑著畫畫兒吃飯,這一世恐怕還得繼續,不過他喜歡。
書箱里有書袋,程云把劉慶準備的好的東西裝進去。這種書袋和現在的斜挎包很相似,只是比較大,是用粗布縫的。
這時候,孫二娘大喊飯好了。
劉慶看到自己面前滿滿的一碗白米飯,而孫二娘和程云都是一點兒,那分量恐怕連小雞兒都喂不飽。
這可不行。劉慶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碗里的飯分給了孫二娘和程云。
就著咸菜,半碗干飯進了肚子,劉慶只覺得吃了個半飽兒,但也沒辦法,他昨天看到米缸,里面快見底兒了。
孫二娘苦笑道:“大郎啊,你別急啊,等娘織完這匹布,就換白米去。”
劉慶笑了笑,倒也不覺得什么。前世野外生存訓練,他連樹皮都吃過,這又算得了什么!
吃完飯,劉慶便要走,卻被程云拉進了屋里。程云二話不說,蹲到床下就掏出一個包袱,然后當著劉慶的面兒打開,里面是一套嶄新的衣裳。
劉慶感到驚奇,心想,這床下就是個聚寶盆啊!不知道還藏了什么東西。
“郎君,快換上吧。”程云笑盈盈地展開長衫給劉慶換上。
這是一件黑緞子長衫,柔滑光亮,看起來挺值錢。
“這是哪兒來的?”劉慶忍不住問,要知道,家里人可都穿著粗布短衣,包括程云。
程云笑道:“這是奴給郎君縫的,等著郎君病好了穿。”
此時劉慶除了感動,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不僅有衣裳,還有黑色絨布的靴子,白色的厚底兒,看起來就柔軟舒適。劉慶換上,果然不假。
最后,程云又跑到床下掏。
劉慶想,你最好掏出點兒金子來。
金子是沒有,可程云掏出一頂高高的黑紗帽,就是經常在電視劇里看到的那種。程云親手給劉慶帶上。
“郎君,這是士子們最喜歡的子瞻帽。聽說是蘇夫人親手給蘇公做的呢。奴也照著樣子給郎君做了一頂。郎君帶上可真好看。”程云看著帥氣的劉慶,不由得紅了臉。
“這也是你做的?”劉慶感到驚奇,因為做工太細了。不得不說,這古代女人的手就是巧。
程云點點頭。
“為什么叫子瞻帽?”劉慶又問道。
程云笑道:“郎君可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蘇軾蘇子瞻不是郎君的榜樣嗎?郎君以前常常提起蘇公呢!”
原來是蘇軾戴的帽子,所以就叫子瞻帽。不過,劉慶聽到蘇軾這個名字,才想起蘇軾就是北宋人。他的詞最有名的當屬赤壁懷古,該詞豪放磅礴,氣勢雄渾,可謂千古流芳。只是不知道蘇軾現在是否還活著,如活著,當去一見。于是就問程云。
程云卻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當孫二娘看到一身新衣的劉慶時,頓時歡喜的不得了。他拉著劉慶的衣襟看,連連夸贊自己的兒子,比呂布,賽潘安。
要去縣城,程云也打扮一番。她給自己梳了個雙環髻,小臉兒洗的白凈兒的,額上一抹稀疏的齊劉海兒,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殷紅的小嘴兒,整個人看起來嬌俏可愛。
出屋看到劉慶,程云少不了一番忸怩羞澀。
劉慶笑了笑,眼神里充滿了對程云的贊美。
臨走前,孫二娘一直送到坡下,還不忘叮囑程云道:“云兒,去赤陽縣一定照顧好大郎。”
“奴知道了。”程云點點頭。
“娘,你回吧,不用擔心我,就等著我給你拿錢回來吧。”劉慶笑呵呵地說道。別的不說,他就是心態好。
其實,在他心里早就有了最壞打算,實在不行就還一千六百貫。不過他也感慨,這么高息的高利貸也能放貸,真佩服古人的勇氣!
劉慶和程云向村子里走去,去赤陽縣的路在村北頭。
“云兒,到赤陽縣有多遠?”劉慶問道。
程云道:“一共十二里路呢。”
劉慶點點頭,覺得不是很遠。
走進村子,這是劉慶第一次近距離觀看宋朝的村子。只見道路坑坑洼洼,兩邊都是破舊的茅舍,很多連土墻都沒有,只有稀稀落落的木柵欄圍住小院兒。
說好的富裕的大宋呢?反正眼前的景象讓劉慶只有一個感覺,窮。
“云兒,這個村子很窮嗎?”劉慶好奇地問。
程云道:“嗯,這村的田地都在里正和幾戶地主手里。村里還有十幾戶人家有幾畝薄田,就像我們家,剩下的都是佃戶。”
“這村子一共有多少戶?”劉慶一面問,一面四下里看,感到的只是荒涼。
程云道:“好像一百有五戶吧,奴也不清楚呢!”
劉慶點點頭,心想,看來這個村百分之八十都是佃戶。
轉過一個小彎兒,迎面遇到一個黑瘦的漢子。
“這不是劉家大郎嗎?”老者驚訝地看著劉慶。
劉慶當然不認識了。
程云笑道:“郎君,這位就是王木匠了。”
劉慶看此人,面色黑黃干癟,仿佛營養不良似的。
“大郎,你的病好了?”王木匠問道,神色依舊驚訝。村人都知道,劉慶是活不了了。
劉慶笑道:“多謝…”他頓住,一時不知道如何稱呼。
程云笑道:“郎君,你叫他王木匠就好了。”
“哦,多謝王木匠掛念,我的病確是好了。”劉慶拱手道。既然來了古代,那就要有個古人的樣子,他已經學會了拱手禮。
“啊?大郎啊,你不認識某了?”王木匠驚愕地看著劉慶。
程云忙道:“王木匠,我們郎君病好后,可有些東西記不住了。”
“哦,原來如此,不過病好了就好,某恭喜大郎,恭喜了。”王木匠滿臉善意的笑,也拱.拱手,是對劉慶這個士子的尊敬。然后便匆匆走了。
劉慶和程云繼續走,期間又遇到了一些村人,有的和他們熱情的打招呼,有的聚在一起看著他們指指點點的嘀咕。
劉慶看他們都穿著帶補丁的粗布短衣,大多臟兮兮的,好像幾個月沒洗過似的。這些人的臉也臟,頭發都亂糟糟的。若是把他們聚在一起,說是丐幫也沒問題。
看到這一幕,劉慶對古人感到有點兒失望。還好他的家人很干凈,程云更干凈。不過他知道,這些都是窮苦人,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為自己梳妝打扮。生活的重壓已經讓他們變得麻木。
劉慶不禁心中感慨道:“這才是真實的古代鄉村世界啊!”
路過劉家老宅,程云站住看。
“這是誰家?”劉慶問道。
“這便是郎君原來的家宅。”程云的聲音有些凄婉。
劉慶明白了,既然睹物傷情,他便拉著程云走了。
出了村子,二人踏上了去往赤陽縣的大路。
劉慶有些期盼,不知道大宋的縣城是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