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性的可怕
大姐名叫王璐，作為第六營的大姐，她從小就擔任起對兄弟姐妹們的照顧，這份責任讓她變得早熟。“全都排好隊，你們兩個不許在隊伍里打鬧，還有你們！”小小的身影總是穿梭在嬉鬧的人群，年幼的他們總是喜歡看王璐委屈的表情。
他們那個時候喜歡叫她管家婆，戍邊的六年里，王璐面對的不再是年幼無知的孩子，而是勾心斗角的懵懂少年，她努力的維護著第六營每個人的關系，因為她的存在，第六營每個人還能保持那份親情。
直到44年的那場危機，第六營一個個的倒下，那是鋒利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從她的心上割肉。
她活下來了，她覺得她是最不該活下來的人，而第六營沒有人愿意看到她受傷。
后來她得知有二十多人還活著，只不過做了俘虜，這讓她再次燃起希望，她們活著的四個人離開了地下城。
六年來他們從未放棄過尋找，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也沒能找到一個人，這期間她結了婚，在夢之邦穩定下來。
召昭的夢想就是她的夢想，而且召昭也有足夠的實力去實現，她覺得只要召昭在，或許真的就能夠看到和平。
“發生了什么？”召昭強忍著眼淚，他不敢去看王璐，低著頭問道。
王璐走向大門，她能看到門外一個身影閃過，但她將大門反鎖，“我已經答應城主你的婚事了，以前你可以用任何理由推脫，我都依著你，現在我想明白了，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召昭扭過頭，看著王璐的神情他沒有開口，面對三位家人的靈柩，他心里很亂，一邊是夢想，一邊是現實。
大門外，劉夢遙靠著墻，她的手里捏著一把鑰匙，那是月老閣同心鎖的鑰匙，她輕輕的放在門口，轉身走了幾步連忙折了回來。
她從身上撕下一塊布來將鑰匙包好，雙手放在胸口好一會才再次鄭重的放下，夜幕的微光下，她瘦弱的身軀漸行漸遠，長長的胡同最終將她淹沒。
“你離開半年沒有音訊，我便讓他們三個去查探你的消息，他們去了地下城，遇見了當年和我們一樣的事情，有人在軍營偷換能量環。”王璐走到召昭身側，“如果當年我們有機甲在身，不會有那么大的傷亡。”
召昭聞言眉頭蹙起，當年的往事浮現腦海，作為第六營的人對于這種行為也是零容忍！
王璐將棺木打開，里面只有衣服，沒有尸體，“十三，我要告訴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爭斗比異人更可怕，我不想你被別人利用。”
“我要取回他們的尸體。”召昭正欲起身，王璐將其攔下。
“我已經求了城主，他親自去地下城了。”王璐說道，她不敢讓召昭去，以召昭的性格不但拿不回尸體，還會斷送性命。
“難道這仇就不報了嗎？”召昭強忍眼淚看著王璐，他現在的心里只想著報仇。
王璐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哽咽道：“你想讓我唯一的親人也離開我嗎？”
這些年來她一直把召昭當成孩子，但是現在她不敢了，她已經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她抱著召昭，哭道：“十三，大姐求你了，好好活著，我們好好活著。”
清晨，轟鳴的機車聲打破了寧靜，聲音在召昭家門口戛然而止，一個黑色短褲，黑色夾克的短發女子跳下車跑向大門，她看到臺階上的綠布，彎腰撿了起來。
“大姐，是我云曦。”女孩拍了拍門說道。
她走進院子，看著召昭跪在那里，她蹲在一側說道：“我聽說你回來了，所以連夜趕了回來，你沒事吧。”
召昭轉過身磕了三個響頭，羅云曦猛的站起身來，愣了愣道：“召昭，我們可是出生入死過的，你把我當外人嗎？”
“你看我還像個人嗎？”召昭沙啞的聲音讓羅云曦不知所措，她拿出手里的碎布遞給召昭。
“門口臺階上放的，應該是你朋友留下的。”羅云曦再次蹲下，她不會安慰人，只能這么蹲著。
“我覺得我也應該跪著。”羅云曦半晌之后嘟囔著跪了下去。
下午，三具尸身被大部隊送回，裝斂之后一位被羅云曦叫做爺爺的男子將召昭單獨叫進屋子。
男子中年模樣，但已經八十有余，他便是夢之邦的城主羅啟文，他關注召昭很久了，因為召昭的狂妄。
林中城沒有法律，遵循叢林法則，召昭四人第一次來夢之邦是五年前，那時候的召昭在羅啟文眼里就是一匹狼，眼里帶光，透著兇狠。
召昭跪下扣頭，羅啟文長出一口氣，“五年前我看重你，是你的野性，現在我依然看重你，因為你的野心，或者說你的夢想。”
“你和劉志恢那小子很像，甚至于想法也是一致的，都認可以戰止戰，這點看來你看人的眼光也很準，但是你知道為什么他的女兒會叫夢遙嗎？”羅啟文將召昭扶起，他的言行軍事化，干凈利索。
“因為他知道與異人之間的戰爭需要以時間為代價，遙遙無期。”羅啟文鏗鏘道。
“兇手如何處置？”召昭凝視著羅啟文，此時的他更關心這個。
“依法論罪，殺！”羅啟文正色道，“你的殺心太重，這會限制你的眼界，你難道不知道這件事背后的原因是其他各國對我們華夏的阻礙？”
地下城是當時各個國家共同生活的地方，華夏在五城之中處于絕對的領導地位，所以一區在地下城就代表著華夏。
“劉志恢和你一樣想的都是戰，即便明知道兇險萬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不能以同樣的標準要求每一個人，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處理。”羅啟文轉回話題，“這也是我創立林中城的原因，緩而耗之才是根本。”
“戰場上殺出來的才是精銳，林中城只有沉迷酒色、活在夢里的傀儡，他們能戰嗎？”召昭低沉的聲音下凌厲的眼神盯著羅啟文。
“人生來難道只為了戰斗！”羅啟文厲聲道，“這個世界在你眼里難道只有戰爭！”
“難道不是嗎？從我被造出來的那一刻不就是為了打仗嗎？”召昭的話語讓羅啟文呼吸沉重，他知道召昭沒有錯，錯的是地下城五十年來的戰爭思想。
召昭是眾多此類人中最可怕的那一種，兒時被當做物品一樣公示，少年目睹至親一個又一個慘死，連最愛的人也沒能保護，他受盡了人間的殘酷，所以他的眼里只有殺戮，慶幸的是他的目的是純凈的。
“我同意了你和曦兒的婚事，當年你拒絕了，今天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大姐懷著孩子不容易。”羅啟文說著走出房門，門口羅云曦還正湊著腦袋偷聽。
“爺爺，他沒惹你生氣吧。”羅云曦怯生生的說道。
看著自己的孫女，他認可他孫女的眼光，但是屋里面的男人是他難以控制的，他低聲在羅云曦耳邊說道：“曦兒，爺爺最后問你，你確定要嫁給他。”
看著羅云曦堅定的點頭，羅啟文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不透的人很可怕，但是他把召昭看透了，但是卻無可奈何。
他要改變的不是召昭一個人，而是這個扭曲的時代。
召昭在屋內一言不發，他無法原諒自己，姐夫和兩個兄弟的死直接原因在他，他的兩只手死死的扣著兩只手臂，指尖生出的利刃深深的扎進肉里。
血液在傷口處聚而不散，傷口在瞬間恢復如初，如果他一直都在，就不會是今天的情形，還未出生的孩子也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夢想建立一個和平的世界，而現實卻是連至親的安危都保障不了，盡管知道通往和平的道路充滿血腥，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這么痛徹心扉，門口的羅云曦看著召昭的背影，她緩緩的走了過去。
“別難過了好嗎？”羅云曦從背后抱住召昭，兩只手死死抓住召昭的雙手，她能感受到那雙手用了多大的力氣。
處理完喪葬，召昭拿著手里的兩把鑰匙，劉夢遙走了，五方會談的結果他也從羅云曦口中得知。
地下城十六年的生活給了他一種錯覺，那就是與異人的決戰隨時都可能打響，甚至于他也在為一場決戰而努力。
但是當他深入調查地表新人之后，他覺得要緩一緩，因為他不想讓地表新人成為異人的擋箭牌，成為制造出來的工具。
而三位親人的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人與人之間的復雜，地下城真的能全力一戰嗎？
他習慣了拼命，大姐讓他好好活著，這個世界多數的人都應該想好好活著，這樣的情況下戰力又有多少。
夜晚的夢之邦一樣的熱鬧，走在街道上感受著人群的熙熙攘攘，有的人白天活動，有的人晚上精神，有的人喜歡戰斗，有的人只要安逸。
召昭走到羅云曦家門前靜靜的站立著，作為城主，這處院落的建造頗具規模，同時位于整座城的最高點，此時他的位置可以閱盡城市的繁華。
轟鳴的機車聲傳入召昭的耳朵，羅云曦跳下車跑了過來，她身材微胖，長著一副娃娃臉，在她的后背若隱若現一條暗紫色紋身，她驚喜的站在召昭面前，仰著臉笑著說：“他們說你往我家這邊來了，起初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
“我來看看你，順便見見你爺爺。”召昭違心的說道，對他來說換副面孔、換個態度并不難，之前為了執行任務時常那么做，但是他現在卻沒有。
“你能這么說我就很開心。”羅云曦挽住召昭的手臂走進大門。
門外的守衛看著眼前這一幕，互相嘀咕道：“咱們這位小閻羅也有今天？”
正堂中，羅啟文端坐著，即便淡出政壇很多年了，但在數十年的軍旅生涯中養成的習慣還沒能改變。“爺爺，你看誰來了。”羅云曦跑到羅啟文身后為他捏著肩膀撒嬌道。
羅啟文是個傳統的人，此時的他一身唐裝，神采奕奕，他有五個兒子，羅云曦是小兒子所生，而他的小兒子在羅云曦五歲那年失蹤了。
羅啟文有著龐大的影響力，但卻依舊尋找無果，而他無法尋找的地方只有一處，那便是異人所在的天宮。
羅云曦在父親是叛徒的環境下長大，性格非常叛逆，如果不是羅啟文護著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曦兒，你去陪你奶奶說說話，她這幾天可是一直都在念叨你呢。”羅啟文笑著摸了摸羅云曦的頭，“去吧，馬上就要嫁人的大姑娘了，還這么鬼靈精。”
看著羅云曦離開，羅啟文神色鄭重下來，“我一直在等你來，現在看來我還沒有看錯人。”
羅啟文起身走向召昭，依稀記得三年前的夏天他見到召昭的場景，那時候召昭眼里迸發出的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甚是震驚。
要知道他們的基因都帶有自愈能力，而那時的召昭渾身潰爛，身上大部分骨骼碎裂，自愈能力盡失。
他至今也不知道召昭經歷了什么，面對羅云曦的苦苦哀求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就算植入再多再強的自愈細胞都沒有任何作用，在他斷定召昭無法可救時，奇跡出現了。
他至今記得當時的場景，原本沒有任何自愈能力的人，身上的傷口極速愈合，僅在瞬息之間恢復，這是他第一次目睹基因變異的過程。
這超出了科技范圍，絕非S級基因可以相比的，那個時候他就看上了召昭，加上羅云曦對召昭很有好感，他便提了這樁婚事，只不過召昭借口推辭了。
召昭的拒絕并沒有讓他不滿，當時的他確實有些唐突，畢竟變異基因讓他失了分寸，三年來他對召昭一家非常照顧，甚至羅云曦早已超過結婚年紀他也不去催問。
他相信等待終歸會有機會，終于，今天召昭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強者永遠不會被束縛，只會在不同的環境下用不同的手段來施展抱負。”羅啟文看著召昭說道，“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三年前的你不顧一切的強大自己，而后又成立了第六營費盡心力的尋找你需要的人，甚至于想要左右五城格局，看似癡人說夢，但你卻樂此不疲。”
羅啟文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佩服你的勇氣和毅力，但不得不說你還是太年輕，就像現在的地下城，以軍事思想武裝每一個人，不斷的對異人統治區域進行消耗，讓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讓人產生可以戰勝異人回歸地表的假象。”
“產生這樣的情況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恐懼！”羅啟文此時的眼神犀利的盯著召昭，“恐懼讓人不擇手段，更讓人失了方寸。”
召昭緊閉雙眼，胸口劇烈起伏，良久之后，他睜開雙眼，恢復平靜，“六年前邊境的戰斗每天都在我的腦海縈繞，我只要閉上眼睛就是親人們慘死的情景，我承認我恐懼，但我更要改變這一切。”
羅啟文拍了拍召昭的肩膀，如果說之前他更看重召昭身體的基因，那么這三年來的了解讓他更欣賞召昭做事的手段。
“你還年輕，認不清方向也很正常，就像地下城一樣，不過五十年而已，也在不斷的摸索前行的道路，自然免不了犯錯。”羅啟文身為地表遺民，更是曾經的政府要員，他有資格評價整個地下城的是非。
“我該怎么做。”召昭沉聲問道，之前他做的一切他并不后悔，他有拼死一搏的決心，但是他代表不了地下城，代表不了所有人。
“你做事只考慮整體實力，而忽略了一點，那便是可用實力，地下城表面上以華夏為核心，但暗流涌動，永遠不可能施展出全力。”羅啟文忍不住一聲長嘆，“五十年前異人覺醒，生死攸關之際仍有掣肘之力存在，生死很多時候都無法高于利益。”
“墻倒眾人推，只有所有人都認為異人所在的天宮岌岌可危時，才會有最大力量。”羅啟文憤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