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東城,朱家書房。
五六年過去了,朱員外更胖更臃腫了,一張本來喜慶的胖圓臉已經變成了一眼可見的雙下巴,低著頭更是出現了三下巴,可見他這幾年增肥了不少。
此時,他正坐在那里,翻看著自家生意來往的賬目呢,看了許久,覺得并沒有什么問題,這才合上了賬簿,端起旁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然后抬頭問身邊的老管家道:“元旦呢?在家嗎?”
老管家也更顯蒼老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像是橘子皮一樣,他聽問,就笑著回答道:“大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并沒在家,說是去張先生家里了,和同窗同學約好的!”
“哦!”朱員外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茶杯就自嘲地笑道,“一天天往張先生家里跑,這幾年他大多時間都是和張先生在一起吧?呵!和我這個做爹的都漸漸生疏了,叫他過來問一句就答一句,多余的話一句也不說,可沒有小時候那樣親近活潑多話了!”
老管家聞言,張了張口想要為朱元旦辯駁幾句,想說這一切都不是您的安排嗎?不想讓朱元旦總在家里待著,在夫人面前晃蕩,免的惹起事端來,送他去城外的學館讀書,現在一切都如您的愿了,您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但最終,老管家心里嘆息一聲,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他到底還只是個仆人而已,主人家的事情也輪不到他這個老仆說三道四。
所以,他只道:“可能是大公子長大了吧,孩子長大了,總有自己的心事了,和家里的長輩們自然也就不如以前親近了!”
朱員外搖了搖頭,苦笑道:“老管家也不必拿這話來安慰我,元旦長大了不假,但與我這做爹的生疏了也不假,我也知道這怪不得他,這也都是我刻意安排的,這幾年為了夫人和平安,我故意慢慢疏遠他,也是為了他好,如此夫人也不會把他當做眼中釘一般看不慣了,自然也不會特意找他的麻煩!”
然后,他又是嘆息一聲,背靠著椅子,表情有些悵然道:“不過,真到了今天父子生疏至此的地步,我心里又是不好受了,到底那孩子是長子,我也是真心疼愛過的,只是現在,恐怕在他心里,我這個做爹的還不如他的先生重要吧?”
他說的也讓人怪心酸的,老管家囁嚅了嘴唇,想要說什么,卻也只能輕嘆了一口氣,說不出來了。
接著,又聽那朱員外嘆道:“罷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元旦這孩子長大了,也是該成家立業了,也是時候給他說一戶好人家的姑娘,分給他一座宅子,一些銀子一些地,就讓他分家另過吧,我這做爹的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然后,他又像想起來了什么:“哦!對了!昨天縣試放榜,不是說元旦也通過了嗎?這小子還真行,我本想著要是他縣試沒過,就讓他跟著學做生意呢,他居然還真過了縣試,接著就又要去府城參加府試了,這還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老管家笑著接話道:“這也是張先生教導的好!”
“是啊!也是張先生教的好,看來這位先生當初我是選對了!”朱員外頜首表示贊同,又笑道,“張先生這樣費心費力地教導元旦,我們也不好沒有什么表示,管家,你去備好禮物和馬車,等會兒我親自上門去感謝張先生!”
“好!我這就去!”老管家躬身一禮就出去準備了。
不久,朱員外就坐著馬車離開了朱家,往南城張家來了。
而此時,張進、方志遠以及朱元旦并不在張家,而是出去和董元禮、周川等人商議什么時候啟程去府城的事情,所以這張家只有張娘子和張秀才在家,那自然接待朱員外的就是張秀才了。
張秀才請朱員外在廳堂坐下,張娘子端了熱茶過來就出去了,然后張秀才看著桌上放著的一大堆禮物,搖頭苦笑道:“員外不必如此,教導元旦是我這做先生的本分,員外何必親自上門來表示謝意,還送來這些貴重的禮物?我可不能收!”
朱員外卻笑道:“這是應該的,張先生就不必推辭了!這幾年我對元旦這孩子有些疏忽了,他能夠長的如此好,性子并沒有變的乖戾暴虐,反而彬彬有禮起來,還出人意料地下場科舉過了縣試,這都是張先生的教導之功啊!我親自上門來感謝先生,豈不是應該的?”
這時,張秀才卻是忽然又想起了昨天午飯時,朱元旦說禿嚕了皮的事情,此時又聽朱員外親口說這幾年對朱元旦疏忽了,看樣子他們父子兩確實是生疏了,這應該不假,可是看朱員外還愿意為朱元旦上門來感謝自己這個教書先生,顯然對于朱元旦這個兒子,朱員外還是在乎的。
所以,張秀才沉吟了一瞬,就試探著問道:“員外,我聽元旦說,這幾年你和他不如以前那般親近了,有些生疏了?這又是為何?”
聽問,朱員外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隨即又是搖頭苦笑道:“元旦這也和先生說了?看來在他心里我這個爹還不如先生吧!唉!也不怪他,這都是我刻意安排的,他又如何明白我的苦心呢?先生,也不瞞你,我這樣做也都是為他好!”
然后,朱員外把自己的苦衷說了說,張秀才面露恍然之色,但心里還是為朱元旦感到難受,小時候還護著他的朱員外也終是為了他自己的苦衷而主動疏遠了朱元旦,這朱家恐怕他待的不自在,這才會天天往自己這先生家跑吧?
這樣想著,張秀才到底是更心疼自己的學生,也沒法對心有苦衷的朱員外感到釋懷了,他聽完了朱員外的苦衷,抿了抿唇就嘆道:“到底員外是元旦的爹,員外這樣做雖然也是有苦衷的,但元旦實在是可憐了些,看他這樣的境遇,我這個做先生的都覺得心里難受,員外又于心何忍呢?”
朱員外聞言,又能說什么呢?他也沒辦法,只能搖頭苦笑不語了。
其實說到底,在朱元旦這庶長子和結發妻子朱夫人以及嫡子朱平安兩者之間,對于朱員外來說,終究是結發妻子朱夫人和嫡子朱平安更重要些,雖然對朱元旦他心里也疼愛,但為了朱夫人和嫡子著想,也只好給朱元旦做點力所能及的安排,就被放棄犧牲了。
看著搖頭苦笑不語的朱員外,張秀才心里嘆了一聲,也沒法再勸說什么了,這到底是朱家的家事,他做為朱元旦的先生,為朱元旦說句話,這無可厚非,可要是強行插手其中,他就沒這個立場了,也沒這個能力。
所以,無可奈何之下,也不好再多說了,接下來只和朱員外閑聊了一番,就把朱員外送走了,而那些禮物到底還是推辭不過,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