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州,乃是武佑王朝三十六州面積最小的州府,但論繁榮程度卻僅排在之后。
而位列其府城的揚州城更是繁榮異常,穿過了長長的護城河,城中心便是一個大型集市,青石板的路道兩旁,一家家各色的店面像張開口的怪獸,吞吐著日常的叫賣聲,口哨聲,還有客人們嘟嘟嚷嚷的還價聲。
集市上人頭簇簇,車水馬龍,這里混跡著各色各樣的人群,有衣著光鮮的富人,也有氣度不凡的吟游詩人,還有那走走停停的婦女孩童,當然也有那些衣衫襤褸的乞兒…
而這般繁榮的景象便催生出了一種名叫風行子的特殊職業,這種風行子的職責便是收取傭金為外地商賈、游人領路,若能將商賈游人帶入合作的客棧酒肆,還能額外收取不錯的抽成。
這般輕松來錢又快的職業,近幾年來自然是大受歡迎,楊耗子便是揚州城萬千風信子中的一位。
楊耗子,人如十分矮小,身體蜷曲,雙臂滿是瘡痍,還有兩顆門牙暴露在嘴外,長相看上去十分磕磣。不過因其擅長察言觀色、溜須拍馬,倒也在這行干得風生水起。
但如今,正值經商淡季,又加之城內風信子加多,楊耗子的生意不由得慘淡了不少,他只能是坐在了城內的車行路旁,百般無聊地逗弄著一根狗尾巴草。
而這時,身旁石板路上發出馬車清脆的嗒嗒聲,在他的面前戛然而止。片刻,一個少年輕輕撩開了車簾,淡淡道:“你可是揚州城的風信子?對本地是否熟悉?”
只見這少年頭戴斗篷,讓人瞧不清其面目,雖說他衣衫樸素,但身上的配飾無不是珍稀異常的物件。
特別是那馬車內部,錦繡羅綺,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人家的馬車!
楊耗子頓時眼前一亮,心知自己來了一位大主顧了,連忙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笑容道:“是嘞,您放心,小人楊耗子,乃是在揚州城土生土長三十余年本地人,不是小人自夸,在這地界絕對找不出第二個比我熟路的人了!不知大人是要找何人或何物?”
少年目光遲疑了片刻,這才道:“你可知道秦府在何處?”
楊耗子立刻答道:“揚州有兩個秦府,一個是鹽商秦府,另一個乃是漕幫長老秦榮的府邸,不知道大人您說的是哪處?”
少年卻是搖了搖頭道:“都不是,我想去的乃是曾任揚州經歷的秦堯光大人的府邸。”
楊耗子腦袋一轉,這才笑著答道:“秦經歷府邸?哇,大人可真是問對人了,這秦府在二十年前早已荒廢,鮮有人知,若不是大人找到了我,恐怕還要多費一些功夫了!”
“你知道路便行,帶我去吧!”少年點了點頭,面色不變道。
“可是大人,那秦府在二十余年前被人滅了滿門,數百口家丁無人生還,至今據說仍舊有冤魂揮之不去,戾氣太重,四周生人皆不敢靠近半分,現今早已與義莊無二了!所以我建議您還是別去了!”楊耗子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懼意,但仍舊不想丟掉這樣的大客戶,連忙說道。
“不用多說了,我還是想去上一趟,你上馬車帶路吧。”少年卻是毫不在意地說道。
“可是…”楊耗子還想多說什么,可當眼前出現了一錠閃閃發亮的金子后,到嘴便的話立刻咽了下去。
馬車中,斗笠少年如老僧入定般地盤坐在正中央毯子上,而楊耗子則拘謹地坐在了靠車窗的位置,只見他眼珠滴溜溜地直轉,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這個少年從啟程便盤坐地上,不發一語,以楊耗子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看出這少年似乎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說什么。
就在這時,楊耗子一咬牙,終于是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看您的樣子應該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吧,不知您是打哪處來的?”
斗笠少年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面色平淡如水,道:“嵐州萍城,做的不過是小本生意。”
楊耗子當然知道這只是敷衍之語,也不敢追根揭底,想了想,又問道:“那不知大人為何要找尋那破落秦府呢?”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無需再旁敲側擊我的來歷,知道嗎?”少年語氣變得有些不耐煩,帶著半分敲打意味說道。
說罷,他便再度地閉上了眼睛冥想,臉上無悲也無喜。
楊耗子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窺探雇主的隱私乃是本行忌諱,今日怎會鬼使神差地犯下這般錯誤!看這少年分明是出手闊綽的主,自己既已得了這般好處,若是再好生服侍好他,說不定還能再得一些賞賜,可別搞砸了這難得的生意了。
摸著胸口那錠沉甸甸的金子,他心中瞬時變得美滋滋了起來,這些錢足夠他光顧城南怡紅樓那些小娘們好幾次了。
聽說,前幾日怡紅樓新來了一個新姑娘,大白屁股扭得那叫一個騷,想到這里,楊耗子便迫不及待了起來…
一路無話。
馬車行走了大約了三四個時辰,天色也逐漸暗了不少,大約黃昏時刻,楊耗子忽然眼前一亮,急忙道:“大人,前方就是那秦府了!”
少年‘嗯’了一聲,一行三人下了車,步行了穿過了一條年久失修的石道,便來到了一個偌大的古宅前。
只見古宅前有四棵門槐,有上馬石下馬石,拴馬的樁子都被稀疏的野草覆蓋,朱紅色的大門木漆斑駁,上懸“秦府”匾額,卻是被一道犀利的劍氣劈成了兩段,在門梁上搖搖欲墜。
但單看其格局,也不難看出這府邸曾經的華貴。
“這秦府主人秦堯光也算是可憐之人,生前曾任揚州城經歷,為官清廉,樂善好施,深得揚州人民的擁護。”楊耗子頓了頓,又道:“可就在一個宴會上,卻被一群神秘人滅了滿門,就連賓客也無一脫逃,真是可惜了…”
少年斗笠下的目光閃動,低聲問道:“那你知道那些神秘人是何來歷嗎?”
楊耗子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據說這起滔天命案曾轟動一時,就連朝廷都派了特使前來調查,可之后卻是不了了之了…倒是后面道聽途說,說那群神秘人乃是仙道宗門弟子,否則又怎會有這般驚人的力量。”
世人皆知,那些仙道宗門雖說隱于山野,卻是王朝的真正主宰,翻手便能掌握武佑王朝的皇權更迭、興衰命脈!若這滅門慘案真是他們所為,這一切便不難解釋了…
少年卻再沒有發問,而是呆呆地望著那塊破爛的牌匾怔怔出神。
楊耗子當然看出了這位雇主的心情不佳,識趣地閉上嘴巴,靜靜地侍立在了一旁。
許久,少年終于是回過神來,輕聲說道:“楊耗子辛苦你了,我在此地隨處看看,若有什么事我自會去找你,你先回去吧。”
說罷,他又從懷里取出了一小錠金子扔了過去。
“好嘞,爺,您真是太客氣了!”楊耗子恭敬地接過了金錠,臉上頓時笑開了花,猶豫了片刻,還是好心地說道:“這位爺,傳聞這秦府冤魂不散,陰氣極重,常人若待久了難免陰邪纏身,大病一場,您還是小心點為好!”
少年卻是擺了擺手,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當楊耗子的矮小背影越來遠后,大宅外便只剩少年一人,再度恢復了平靜。
這時,少年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終于是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張清秀的面容。
眼前少年正是秦凡,他從鷺鳴城天策府出發去往懸空山,至今已有五六日的時間了。
一路上,他風塵仆仆,一連穿越了其他七個州府,正好途經揚州,想起了父親所托付之事,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幕。
秦凡又在原地沉思了一會兒,推開了生銹的門把,緩緩地踏入朱紅大門內。
當推開門的這一霎那,一股像放置了半年的大蝦似得腐爛味道便立刻鋪面而來,秦凡一手捂著了口鼻,另一手拍了拍臉上飛揚的灰塵,這才繼續向前走去。
只見院內已是長滿了雜草,蜘蛛網密布,看似已經荒廢了許久的樣子。
秦凡吐了口氣,這才將復雜心情強行壓入心底,飛快地走入了大廳。
只見廳內空無一物,所有家具與值錢物件似乎早已被人搬走,可墻上殘留這的無數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仍舊是顯示了這里曾發生過多么恐怖的戰斗!
秦凡略微沉吟,一下跪在了門檻之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不肖子孫秦凡替父前來拜祭!”
“家父有言,仇人的實力太過強大,因此他只能是隱姓埋名地躲了起來。所幸吾兒光宗耀祖,武道已有精進,報仇之事也終于有了希望…”秦凡將秦父口信一字一頓地念道。
雖然秦凡對秦府并無深刻記憶,但畢竟是血脈相連一族無辜被滅門,又是父親畢生心事,當下心情也是十分悲痛。
他就這樣自言自語許久,將早有準備的黃紙香燭燃上,祭拜了一番。
死者歸去,生者悲苦,魂兮歸去,永志不忘!
當火光燃盡,秦凡終于眼中閃過了一絲堅定,喃喃:“孫兒不孝,因日程緊迫,這次不能在揚州久呆了。但下次歸來之時,必是帶著仇人的頭顱來祭奠你們!”
而在他即將離去之時,他的眉頭一皺,忽然望向了偏廳的一處破敗的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