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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童姐之死

  小師叔回到魏都城的時候,首先入眼便只有滿目的蒼夷,接下來他環視一圈,他想找的兩個人,一個都沒找到。

  底下的修士眼見有人乘御劍光而至,紛紛抬頭看了一眼,但是也提不起多大的興致,事已至此,生活總得繼續,大多數人已經向著河安城的方向移動了,一來是本來就迫在眉睫的鑒寶大會,二來,這也沒個安身歇腳的地方。

  城里的縣衙和講武堂組織人在搭建臨時帳篷,以供人們暫時居住,還有的開始實地勘量虞河的爆炸的口子,準備下一步的修繕計劃,這其有人的確發現了炸藥的殘余物,呈報給了竇連勝,竇連勝馬上呈報給了侯少峰。

  有一批修士倒是留了下來,幫助城里的百姓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批人正是那些對北方袁氏恨之入骨的修行者,每個人的境界都不高,最高的一個似乎算是他們之的領袖,絡腮胡,滿臉滄桑,個子要比尋常漢子高出一截,整個人魁梧挺拔,穿著一件不合身的道袍,不知是哪家的樣式,他也不過是一個二境巔峰的層次。

  還有一批人正在從魏都城城北沿著虞河往上,與從魏都城向北進入河安城的人們,形成了對流,加上衣服服飾全部都是黑色夜行衣,所以顯得格外矚目,這批人的一個精悍年輕人,望著正在虞河岸上的道人影,怔怔出神,最后竟然掩面大哭,不知道是高興還是苦澀。

  他旁邊的一個人與周圍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發難,幾個大漢上前就把這個精悍年輕人摁倒在地,可這年輕人卻只是一個勁兒的流淚,根本沒有反抗,他帶著弟兄們忙活了一夜,擅離職守,這在軍師那里,是死罪的死罪。

  如今,這樣一個結局,旁人戴罪立功,他一人承擔,心甘情愿,因為他最在乎的那個夏姐姐,竟然還活著!

  “誠哥,現在怎么辦?”

  精悍年輕人被制住以后,有人開口問一直在年輕人旁邊的那個人,這人面上露出些許傷感的神色,淡淡開口道:“阿虎哥,忙活了一夜,死了多少兄弟,事實證明,夏姐沒死,你該安心了。”

  這一行人,正是阿虎所帶著的一幫同樣在侯少峰的眼睛里消失的人,阿虎本來的計劃是,如果找到了夏姐姐的尸體,那就所有人都跟著陪葬,反正他們最初違背軍師不得輕舉妄動的命令,本就是死路一條,可如果,如果萬分之一的情況下,夏姐姐活著,那就以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

  這是阿虎自他的夏姐姐被軍師關在地宮以后,在虞河邊上張望了不知多少天以后,下的決定。

  遠處,朝陽初升,天地一片大氣磅礴。

  那個人影在虞河邊上,最出眾的就是他的夏姐姐,亭亭玉立有如仙子,雙環抱,秀發及腰,隨風飛舞,每一絲陽光都好像能透過她發絲的縫隙,照亮他的臉龐,每一縷清風,都好像能把她的清香在空醞釀成醉人的酒,再輕輕送到他的口鼻。

  阿虎在地上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阿誠伸點了他的穴道,封了他的經脈,最后每個人背起一捆水草當做荊條,阿誠面朝朝陽,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弟兄們,一起隨我和軍師負荊請罪!”

  “是。”

  遠處的夏半煙似乎有所察覺,微微側頭,望向這個方向,可是只能看見,一群人的背影很快融入向北的人群,她有些恍神,然后又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腳下的一雙晶瑩剔透的骨鞋,于是滿臉笑容的看著地上半坐半躺的謝安,眼睛瞇成了一條月牙兒。

  謝安的旁邊就是吳坤。

  吳坤把自己知道的,這些天發生了所有事情都和謝安說了一遍,格外提到了進入講武堂一事,和自己莫名其妙腦袋里多出了很多不知道是誰的記憶碎片,這對于一個謝安眼的術數天才,都有些吃不消。

  謝安靜靜聽完,心出奇的沒有任何波瀾,只有疲憊,他想著起因便是老奶奶身邪毒,他去巡防營偷取千年人參,可沒曾想意外的被算計進入玄玉水界,認識了宋涇,學會了宋涇的武道拳意,又繼承了百年前一代劍神曹澤的山水劍意。

  真是世事變幻莫測,任誰都想不到下一步會發生什么,可是,還是慢一步啊。

  魏都城成了這副模樣,他仰天望去,黃希云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呢。

  還有那尊大妖,吳坤說,具有驚天妖力可與天劫一戰的大妖,這是什么樣的存在啊?

  謝安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無比渴望的想和黃希云談一談,談談她那個世界的故事,談談為什么這個世界會變成這樣?

  還有姽婳,吳坤提到那個紅衣女子,謝安掐指算算,今天竟然剛好是姽婳的忌日,多年以前,那個大雨滂沱的陰天,他孤身一人來到姽婳的墓前,與姽婳的魂靈有過一個約定。

  這么些年下來,他從未履行過這個約定,因為沒會見到,姽婳到死也心心念念不忘的人。

  身旁清風浮動,小師叔驀然來到了謝安的身前,謝安抬眼苦澀笑道:“小師叔,好久不見啊。”

  陳沖懷抱古劍,微皺眉頭問道:“黃仙子呢?宋涇呢?”

謝安眉頭也稍微皺了一下,他不意外陳沖認識  宋涇,但是陳沖為什么會認識黃希云?不過謝安的思緒也僅僅是一閃而過,便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黃希云在天上,不知道做什么。”

  陳沖抬起頭,窮目力之所盡,也不能窺見分毫,倒是他記起一事,那就是大妖和天劫爭鋒斗法,最終雙雙消失于天幕不見,陳沖沉吟片刻,繞過黃希云這個話題,問道:“那宋涇呢?”

  謝安目視虞河,不悲不喜,淡淡說道:“宋涇走了。”

  陳沖心墜深淵,良久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吳坤突然開口道:“小安,童姐來找你了。“

  幾人都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瘦弱的書生攙扶著滿身都是泥污的童姐正朝著這邊走過來,謝安急忙迎了上去,童姐淚水嗚咽,從懷里掏出一封已經被水打濕的信箋,遞到謝安上,哽咽道:“小家伙,你還沒死。”

  謝安熱淚上涌,咧開嘴笑道:“童姐,您吉祥。”

  旁邊的瘦弱書生正是李釗。

  李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童姐用命也保護的信箋的主人,最后拱道:“李釗,久仰謝公子的大名。”

  謝安抱拳回禮,“李先生,多虧了你照顧童姐。”

  一旁的小師叔,吳坤還有夏半煙也都微微向著書生點頭。

  尤其是小師叔,他從宋涇那里學罵人,學劍法,也從廖承志那里學過望氣,眼前的這個瘦弱書生,在他眼里,正氣浩然,竟是令人不禁肅然起敬,從前有人說,修行之途,條條大路,有人一身正氣,靠著讀書就能讀到境后期,是為大儒。如果度過天劫,進入四境,那一言一行足以影響天地大序,歷史進程,就和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的圣人一般無二了。

  小師叔滿眼欣慰,異彩連連。

  可這時,童姐把信送到以后,心結瞬間了卻大半,整個人頓時就像是垮掉了一般,面色紅光褪去,一片慘白,徹底癱在了李釗的身上,李釗也馬上改攙扶變為抱著,蹲在地上,大驚呼喊道:“童姐!童姐!”

  謝安同樣心頭巨震,這一刻有如晴天霹靂,他即刻蹲下替童姐搭脈,這才發現,童姐已經心力交瘁到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地步,李釗哽咽著把昨夜童姐臨走還要取回那封無名信箋,從而被大水淹沒的事情與謝安說了一遍,聲淚俱下,謝安嘴唇烏青,悲愴喊道:“童姐!”

  已經失去了心氣的童姐,輕輕擺了擺,虛弱道:“小安,我想跟你單獨說幾句話。”

  眾人默默無言離開,都退后到了十丈左右的地方注視著一個少年,一個已經可以當謝安母親的,童姐。

  謝安懷抱著童姐,童姐全身變涼,可眼神卻熠熠生輝,她再次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條,那是當初謝安為了救小二黑進山之前,親寫給童姐的,童姐提著最后一口氣,驚喜道:“小安,你,你真的找到了那個負心漢?”

  謝安知道童姐這是回光返照,眼淚垂落,無比沮喪的點了點頭。

  “他還好嗎?”

  謝安低聲道:“他死了。”

  “什么?”童姐雙眼噙滿淚水,竟是又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怔神良久,忽然釋然一般長吁短嘆道,“是啊,他作惡多端,該死的很。”

  謝安不知道說什么,那個人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愿意不親身考驗,只憑借和別人的關系就深信不疑的人,最終,卻還是連他也騙了。

  童姐一個人喃喃自語,紙條滑落,眼神迷離,“他受苦了嗎?”

  謝安如實說道:“身體受苦了,心卻是安詳的。”

  “那就好,那就好,下輩子下輩子別做人了,做人,做人太痛苦了。”

  謝安咬了咬牙,淚水忍不住也掉下來,輕聲呼喊了一句:“童姐。”

  童姐虛弱搖頭道:“小安,你別說話,你聽我說。”

  謝安抽泣著點了點頭,眼里滑落兩行清淚。

  童姐拉起謝安的,謝安用力反握著,童姐凄然不舍的說道:“童家酒樓沒了,以后你要自己釀酒了,紅娘子的配方童姨只給過你一個人,以后你也算是個童姨的半個傳人了,你你自己要好好珍藏啊。”

  童姐說到這笑了笑,“還有,這么多年來,童姨只給酒里兌過回水,一次是你不叫我姐,一次是你偷偷用草蛇騙我說是五步蛇,一次是你難受,要來童姨這里喝酒,童姨怕你喝多了傷身體,就偷偷給你兌了水。”

  謝安泣不成聲,放聲嚎啕,這么多年,從小二黑的爹媽走了以后,他從來沒有這么難受過,就是雪姨走的時候,他心里也只有仇恨,從沒有這么無力,這么心如刀絞的看著懷里唯一的一個對自己好的人,生命慢慢流逝。

  童姐嘴角翕張,漸漸的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了,可是臉上卻逐漸浮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謝安趴著耳朵過去,只聽的童姐最后說道:“別叫童姐了,這么多年,是姨不要臉,硬著頭皮逼你喊了這么多年的姐。”

“酒錢,不用還了,以后記著見著和童姨差不多歲數的女人,都要叫姐,興許能免了酒錢,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出門在外,千萬,千萬要學會照顧自己  啊。”

  童姐的最后一句話是:“能這么死,也值了。”

  說完這一句,童姐,童家酒樓的老板娘,魏都城有名的騷婦,卻從來都是有情有義的對所有人的人,輕輕合上了眼睛,謝安抬起頭,只能看見,她安詳而慘白的面容。

  謝安輕輕攏了攏童姐的發絲,眼淚止不住的嘩嘩而落,他真想痛罵一句,這操蛋的世界,操蛋的天下。

  他輕輕趴在童姐的耳朵,對她說:“童姐,親姐,一路,走好。”

  謝安說完翻身把童姐背起來,這一刻,夏半煙和吳坤淚流滿面,少年的肩膀上,少年的心上,該是有多么沉重啊。

  謝安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行淚,身形突然拔地升空,小師叔眼見,有一柄劍,迎著日光,直刺蒼穹!

  兩日后,夕陽西下,破馬鎮的客店里。

  小二黑親昵的趴在謝安的腿彎,謝安坐靠在土丘上,里提著一壺紅娘子。

  面前跪著一尊陰神。

  這陰神渾身周圍被劍光籠罩,謝安胡子拉碴,臉龐瘦削的就像是刀鋒剔骨削過一般,謝安開口道:“誰是譚宗主?”

  這陰神顫抖不已,不光是吐出了大多的香火之力,而且全身本來的陰氣也被劍光斬盡,此刻現出原形,竟然是一個個子低矮,年歲不大的年輕人。

  “譚宗主是河安城八大胡同里的五大幫會勢力之一,之前他與官府勾結,害了我們所有弟兄們的命,就是為了把一船炸藥神不知鬼不覺的運到虞河,而且事后還要別人背鍋!”

  謝安搖晃著酒壺,滿臉倦怠,“這么說,虞河爆炸和他脫不了干系?”

  “千真萬確!”陰神驚慌著顫抖說道,“小的就是一千萬個膽子,也不敢欺騙上仙啊!”

  “而且,小的與他相交十年,情同兄弟,換命的兄弟!可他竟然為了榮華富貴,殘忍無比的置小的于死地,這種人,簡直豬狗不如!小的,小的和他不共戴天!”陰神說完,全身黑光四射,怨念滔天!

  謝安嗯了一聲,猛灌了一大口酒,“該殺!”

  陰神猛然瞪目,謝安接下來說道:“我教你劍法,給你香火之力。”

  陰神本來喜極而泣,可馬上就意識到,天下哪有掉餡餅的好事?

  陰神試探性的看向謝安,支支吾吾道:“上仙,您,您為什么要幫小的?”

  謝安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摸著小二黑的脖頸,問道:“童姐的香上了嗎?”

  小二黑乖巧的點點頭,伸出小摸著謝安微微起伏的胸脯,眼神里一片心疼的神色,仿佛再說,謝哥哥,別難過了,這不是還有小二黑嗎?

  謝安緊緊摟著小二黑,然后才看向陰神,收起了所有的劍光,像女子的一絲秀發一樣纏繞在指尖,謝安冷冷道:“所有算計過虞河的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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