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何燦
何燦從門口走進來時，云寰賭坊中已經擠滿了人。
如今日頭尚未過半，往日的這個時候，大多數賭徒還在貪戀溫暖的被窩，生意應該極為冷清才是，但如今卻比深夜最熱鬧的時候還要熱鬧，聞訊而來的賭徒們將云寰賭坊圍的水泄不通，連入口的過道上都站滿了人。
何燦陰著臉看著自家賭坊的熱鬧景象，前方幾個黑龍幫的小弟吃力的幫他開著道，當他走進賭坊，看到人群后堆積如山的黃金時，他猛然瞪大了眼。
只見金燦燦的黃金摞成一堆，隱約可見四個桌角露在空氣中，除此之外，不管是桌子下還是桌子上，都擺滿了黃金，大部分都是整齊的金錠，也有零碎的金葉子和碎金摻雜其中。
何燦看了眼緊隨身后的劉秀一，又看向守在金堆邊上的幾個荷官，開口說道：“這是將庫房都搬干凈了？”
一個荷官小心的答道：“除了白銀沒拿出來外，庫房的黃金都在這了。”
“全輸了？”
何燦再次問道。
一群人不敢說話，整個賭坊頓時靜謐下來，變得落針可聞。
何燦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二樓。
此時，王沖和丁二虎聽到動靜，也從房間中走了出來。
丁二虎嘴角滿是苦澀，尤其是看到何燦陰沉的臉龐后，整個人都抖了起來。這件事后續無論如何，終究是在他管轄云鬟賭坊的時候出的事，他有無法甩脫的責任。
尤其是他還手賤，最后搖了個豹子給王沖…
王沖倒是好整以暇的倚靠在欄桿上，滿是玩味的看著樓下金燦燦的黃金。
如山的黃金堆積在一起，是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無法看到的美景。
就像外圍的那些賭徒，一個個滿臉漲紅的看著中央的黃金山，比自己贏錢的時候還要興奮。
何燦的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王沖身上，他踩著樓梯一步步向上前行，每落一步，王沖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等到何燦走到王沖身邊時，王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雪。
不過王沖仍是微笑望向站在面前的何燦，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一樣。
何燦在打量王沖，王沖同樣在觀察何燦。
和袁正一不同，何燦身上沒有一點蒼老的姿態，反而渾身氣血昂揚，人還未至身前，就有一股煞氣撲面而來，令人不自覺心中驚懼難寧。
他雙臂粗而長，垂落過膝，看上去就和猿猴一般無二。
難怪叫通臂猿何燦。
王沖咽下涌進喉嚨的淤血，咧嘴開口：“袁清明見過何前輩。”
他彎腰一拜，露出白皙的牙齒，只是齒間肉眼可見道道血絲，空中更是有血腥味蔓延。
何燦笑容有些猙獰，他冷哼道：“沒想到袁正一那個慫包竟然生出你這么個膽大的兒子，更沒想到你第一次見我，就給我送了如此一份大禮。”
王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才緩緩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晚輩也不想如此。”
面對何燦，王沖終于感覺到了死亡危險，再無最開始面對丁二虎時的從容，
何燦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倍感壓力，若是出手，殺死他就像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不得已，他只好說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好讓何燦投鼠忌器。
反正，他又不是想要永遠占據這座云寰賭坊。
如同王沖想的一樣，何燦聞言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滯，怒意微斂，不過仍是不客氣的呵斥道：“站在這里給人當猴看？進來吧。”
何燦率先走進一間屋子，王沖和丁二虎緊隨其后。丁二虎走在最后面，進入房間的瞬間就將房門關了起來，隔絕了一眾想要看好戲的目光。
三人分賓客落座，丁二虎討好的給何燦倒了杯清茶。
何燦沒好氣的瞪了丁二虎一眼，毫無不客氣地拿起茶杯一口喝完，然后看向王沖，皺眉說道：“這六萬兩黃金如何都不可能給你，這里面不僅有黑龍幫的錢，也有其他大人暫時放在這里當做流通資金的錢。賭坊需要上下打點，每年也要分潤利益。這點你要知道。”
王沖不置可否，只是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若是何前輩能夠答應，我一兩金子都不要。”
“哦？”
何燦面露異色，難得的沉默起來。
他原本以為是幫主祁無邪或是清江縣其他大人物借機敲打，想從他這里吞下一筆黃金，原本都已經做好準備，和王沖磨磨嘴皮子，然后勉為其難的讓王沖拿走一萬兩。
沒想到王沖竟不是沖著黃金來的。
不過如此一來，何燦并沒有輕松，反而心中越發打起鼓來。
何燦想了一會，沒有點頭，而是反問道：“說說你的要求。”
一旁，丁二虎緊張的坐在何燦身邊，祈求王沖的要求不要太過分，若是如此，到時候他受到的懲罰也能輕上幾分。
“也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
王沖眼眸低垂，平靜開口，“我想用我爹手下的青葉賭坊換取前輩這間云寰賭坊。”
“你瘋了？”
何燦尚未說話，丁二虎已是情不自禁的開口。
青葉賭坊和云寰賭坊同屬于清江縣三大賭坊之一，但三大賭坊也有三六九等，若是說云鬟賭坊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出入其中俱是權貴富豪，那青葉賭坊就是妥妥的老幺，出入其中的不是販夫走卒就是江洋大盜，就算有權貴富豪，那也是極少數！
兩者之間的流水，相差整整十倍！
何燦沒有拒絕，反而沉吟片刻后開口：“說說你的理由。”
王沖搖了搖頭，道：“我也只是聽命行事的小人物，哪有什么理由給前輩。有人看上了這塊地方，我恰好無法拒絕，僅此而已。”
“小子，別以為隨便扯張虎皮就能威脅到我們，你虎爺難道是被嚇大的嗎？有種就將你背后的人說出來？”
丁二虎一拍桌子，惡狠狠的瞪著王沖，有何燦站臺，這家伙氣勢一下子上來了，竟然再次拍起了桌子。
王沖漠然的望向丁二虎，就像是看白癡一樣，嘴角露出一絲不屑。
何燦沒有理會丁二虎，他陷入沉思當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咬牙道：“若是你身后的人物來和我說，這件事自無不可，但僅憑你，不可能！”
他縱橫江湖數十年，豈會聽信小兒的信口雌黃？
雖然他也覺得王沖身后的確有人…
王沖道：“到時候青木賭坊可以改名叫云寰賭坊，云寰賭坊則會關門整頓，前輩的生意并不會受到多大影響，或許還會更好，前輩以為如何？”
面對王沖的進一步讓步，何燦仍是搖了搖頭。
他現在開始懷疑王沖是不是在忽悠他了…
王沖讓步越大，他反而對王沖越是懷疑。
王沖嘆了口氣，抬頭看向何燦，他雙目中有白蛇虛影一閃而過，剎那即逝。
“前輩莫要惹禍上身才是。”
冰冷的聲音從王沖口中說出，整個屋內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彌漫著肅殺的氣氛。
丁二虎冷哼一聲，正欲發作，給王沖上點顏色，邊上的何燦已是止住了他。
這位往日的大頭目再無之前的昂揚氣勢，反而全力收斂自身氣息，神情盡可能的卑微：“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不過賭坊搬離需要時間，不知…”
“兩天。”
王沖伸出兩根手指，“我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之后，我不希望在這間賭坊中見到任何一個你的人。”
丁二虎看著咄咄逼人的王沖，又看了看自家老大的低姿態，他想不明白，為何在瞬間，雙方的姿態就發生了變化。
明明是他老大的地位身份比王沖更高才是，怎么一下子就氣勢全無了？
丁二虎尚在苦思，何燦已是連忙說道：“不用兩天，今夜之內，我就會搬離，將人全部帶走。至于青木賭坊那邊…”
“我過會就會去和父親說，這種好事想必他不會拒絕。”
王沖滿意一笑，起身就要離去，打開房門前，他轉身看向何燦，說道：“這件事記得保密，若是讓其他人知道，前輩應該知道后果。”
淡淡的威脅話語從王沖口中說出，何燦并未反駁，反而討好般的連忙點頭，然后看著王沖揚長而去。
直到王沖走出賭坊后，他才收回目光，轉身一巴掌摔在丁二虎臉上！
“啪！”
一道鮮紅的印子出現在丁二虎的圓臉上，丁二虎縮著脖子，眼角噙著淚光，一只手捂住巴掌印，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老大，我…”
“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
丁二虎搖頭。
“你錯在有眼無珠，明知來者不善，還敢親自下場去和袁清明賭。”
何燦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丁二虎，若不是丁二虎親自下場去賭，這場風波也不會鬧得如此之大。
可以想象，等他灰溜溜的搬到青葉賭坊后，這件事會在清江縣如何流傳。
他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臉面一天就被丟盡了！
不過比起丟臉，何燦更畏懼王沖身后站著的那群瘋子。
“看來袁清明在云華府過的這十幾年并不平靜啊。”
何燦略有憂色的揉了揉眉心，腦海中回想起王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白蛇虛影，不由打了個冷顫。
白蛇教…
那可不是他能得罪的，只是不知道這次白蛇教點名要這塊地方是要做什么。
透過開著的房門，何燦看著依舊熱鬧的賭坊，心中卻升起了退隱的打算。
“或許是時候離開清江縣，歸隱山林了。”
何燦瞇著眼，仿佛看到了清江縣并不平靜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