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起身送他出門:“此番行程萬里,路途艱險,辛苦的話,朕就不多說了。”
宇文虛中說道:“代陛下行孝是臣子的本分。”
趙構哽咽起來:“見到父皇、母后,替朕請安,還有皇后…朕恨不能,即刻就見到他們。”
“陛下心中苦處,虛中盡知。臣這就別過陛下,前往北國。”宇文虛中見皇帝難過成這樣,不覺也落了淚。趙構拭淚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朕翹首以待,等你消息。”
從中原南下的每條道路、每個水陸碼頭都擠滿了南渡的百姓。李清照在長江北岸等了兩天,多虧了楊沂中派來協助押送收藏的幾員御營司士兵,才好不容易找著船,中午時分冒雨過了長江,來到對岸的鎮江。
鎮江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墻上樹上,到處都貼滿了離散百姓找尋家屬的尋人啟事,家家腳店、旅館都住滿了流離失所的百姓,很多人干脆就佝僂在街邊泥濘里歇息。李清照一行趕著馬車,在滿是難民的寺廟里安頓下來。排隊等飯的當兒,李清照艱難地辨認著被雨水打濕了的尋人啟事,希望能找到侍女杏兒的下落。
輪到李清照打飯了,她接過粥飯,掏出幾個銅錢遞給端飯的小和尚。小和尚見她衣著還算體面,就是太臟,滿身泥水,頭發也枯結粘連得不成樣,連忙道:“施主家底雖是殷實,這錢可不敢要,皇上有旨,南下難民食宿一律免費,概不得索取。”
“這錢不是捐廟里的,就當是幫襯南渡百姓了。”李清照把錢放下,端著粥飯轉身走了。一碗粥下肚,雨小些了,李清照招呼車隊起行。
眼看就要到江寧了,李清照反倒更嫌路長,恨不能早一刻見著趙明誠也是好的。況且這里畢竟是江南,鎮江到江寧的路應該很好走,貪黑趕點夜路也應該比較安全。
誰承想出了鎮江城門沒走多遠,迎面驚恐的百姓就如潮水般涌來,從李清照身邊涌過,隨即后面就有大股叛軍緊追過來。李清照不由得心驚肉跳:“江北滿是軍賊,怎么江南也到處都是賊人?”
幾個御營司士兵忙和車夫打馬調頭,這工夫叛軍就上來了,士兵們立即和叛軍戰在一起,車夫們則紛紛打馬狂奔。李清照在車上融入四散逃難的百姓中,回頭見那幾個御營司士兵寡不敵眾,一個個相繼戰死。李清照在顛簸的車上,含淚望著士兵們死去,痛苦地捂住嘴巴。
沒走多遠,叛軍又追上來,不由分說跳到李清照的馬車上,砸開箱子胡亂翻找。李清照急了,聲嘶力竭地張開雙臂,像護孩子似的趴在箱子上:“車里沒有值錢的東西!沒有啊。”
叛軍砸開箱子,見全是畫軸碑帖,這才罵罵咧咧地走了。百姓和亂兵過后,李清照無力地坐下。多日的潮濕好像浸透了她的每一根骨縫,她渾身上下都跟貓撓癢一般疼痛,她揉著酸痛的腰正欲哭無淚,抬頭見對面站著一個滿臉泥污的丫頭,正直勾勾地看著她。李清照仔細辨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杏兒?是杏兒嗎?杏兒你怎么到的鎮江?”
跟李清照走散后,杏兒急得要死要活,后來想起反正是去江寧,就一路南下找來了。杏兒抱住李清照大哭,李清照摟住她,也不禁落淚:“好歹到江南了,再熬到江寧,見到老爺就好了!”
李清照讓杏兒上車,催促車隊啟程。車隊正在紛紛調轉車頭,李清照站在車上清點車輛,驚得差點暈過去:“停車!明明是十五車!怎么成了十四車了?”
“剛才亂哄哄的,誰還顧得上少一輛車?”車夫們面面相覷。
李清照心急如焚:“快!快往前去,興許還能追上!”
車隊急忙向前駛去。李清照在車上眼望前方,望眼欲穿。還好,前面拐彎處,一輛馬車停在路邊,正是李清照車隊里的馬車。李清照忙叫:“在那!快!再快點!”
車隊加快速度,馬車還未停穩,李清照就跳下車,踉蹌著向前跑去。
她飛奔到車前,見破裂的箱子敞開著,里面翻得亂七八糟的古籍書畫大多被雨水浸濕了,李清照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癱軟下來,暈死過去:“總算找著了。”
杏兒跑來,扶起李清照,一迭聲叫著:“夫人!夫人醒醒。”
李清照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昏迷中噩夢連連。她夢見青州歸來堂濃煙大火,被焚燒得只剩下殘垣斷壁。等她好不容易醒過來,見天已經黑了。放眼四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周圍是一片密集的灌木叢。除了十五個車夫,拿主意的只有李清照和杏兒兩個從未出過門的女人。她們最后決定,把車趕到灌木叢中躲過今晚,明天天亮啟程,天黑就能趕到江寧了。
江邊風冷,灌木叢中伸手不見五指,靜謐中總感覺有無數可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杏兒恐懼地躺在車上,害怕地看著黑云滾滾的夜空,后悔不該選擇在野外過夜。
李清照見四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還有杏兒蓬頭垢面的恐怖剪影,心里也在打鼓,嘴上卻仍固執地不肯承認。杏兒嘴上還在叨叨:“從山東到江南冒了多少風險,就差這一哆嗦了,一旦…”
李清照更加恐懼,朝前望去:“一旦什么,什么聲音?”
前面果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影影綽綽地出現大隊亂兵。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李清照嚇得腿腳都哆嗦了,忙平躺在車上,一動也不敢動。灌木叢外,亂兵源源不斷地走過。
馬匹卻不管這些,不時噴著響鼻,嚇得李清照的心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了。幾個亂兵聽見動靜,朝樹林里走來。李清照捂著腦袋,抑制不住地顫抖。好在亂兵倉促間并沒發現他們,又紛紛走遠了。杏兒和車夫們見亂兵走遠,這才探頭起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