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中難得有一個全身套著英姿颯爽綠軍裝的,李開文一斜眼就啞然失笑,原來是自家兄弟李開武。
“趙支書,鄭村長,這不怪開文,都是我,我讓他來幫忙的。”老貓子一看對方人多勢眾的架勢,心想來者不善,我一把年紀就是坐牢也是吃公家飯的合算買賣,而開文年輕有為可不能毀了前途。至于他的一家老小,老貓子早在潛意識里托付給臆想中的開文乖婿。
李開文很感激老貓子的挺身而出,但他渾無懼色,對趙紅軍的這一套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安徽小崗村已為包產到戶起了表率,其他省市也在快馬加鞭地奮起直追,江蘇雖有個革委會主任從旁制肘,但分田到戶的大勢已然不可逆轉。
趙紅軍,這個多年以來打著集體旗號中飽私囊的支書,還想繼續過掛羊頭賣狗肉的好日子已不可能長久了,雖然他現在還人五人六地喝東罵西。
“開武,拉我上去。”李開文招呼弟弟。
李開武聽話地跨前一步,伸出手。
“李開武,你還想不想做民兵了?”趙紅軍還會威逼利誘。
開武的手停在半空,有點遲疑。
“找死!”李開文對弟弟的舉動氣憤無已,聲音抖然提高八度,粗魯地喝罵起來。
“哥!”開武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他后悔不迭地忙伸出手。
兄弟鬩于墻內而外御其侮。一母同胞,甘苦相扶,那是亙古不變的生存法則。
血脈相連又大義滅親,那只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的便宜客套話。
所謂良心,那只不過是弱者想約束強者的一廂情愿;所謂公德,更是排除自己只會套用于別人身上的道貌岸然。
李開文抓住弟弟的手,輕輕一躍便跳出石塘,他抬腳就想踢向剛才差點為利益所動而不顧兄弟情誼的開武。一想又算了,好歹他最終還知道哪頭輕哪頭重。他看也不看的對開武吆喝“把貓子叔也拉上來。”
一會的工夫,石塘底部已有一半浸了地下水,老貓子站到了東南角。開武轉了一個小圈子,把貓子叔連拉帶拽地拖了上來。
“趙叔,趙書記,你想把侄兒怎么樣啊?是捆綁示眾還是押到縣里蹲大獄?”李開文怒火還未熄,陰陽怪氣的話語里滿是挑釁的意味。
“開文,不要不知道好歹。”鄭朝宗對李開文的囂張也有些不滿。
早先他在至亮村住了幾年,后來才在趙紅軍的掇攛下搬到了至晶村,就住在李上前家的西面,也算是從小看著開文長大的。
“趙書記,我不做民兵了。”李開武為了彌補剛才的過錯,主動在哥哥面前退出了民兵組織。他褪下胳膊上的紅布遞給趙紅軍。
李開武知道,如果今晚哥哥不原諒自己,那他以后不僅在家里抬不起頭,就是在村上也無顏見人。
誰會愿意和一個吃里扒外、忘恩負義的人接觸呢?
“趙書記,我以后也沒時間當民兵了,我得復習參加高考。”開文的表弟馬占也把紅袖標褪了下來。
“你也要參加高考?你要能考上,母豬都能上樹。”趙紅軍惱羞成怒時還不忘記嘲諷馬占兩句。
馬占號稱讀完高小,其實初小讀了也沒有一年,要不是被他爸馬仕整日拿著馬鞭在后面趕著,連初小都不一定能安分地讀完。
馬占與表哥關系要好。
開文還沒當兵時,豢養了一只大鷹,整天架在胳膊上在田間地頭轉悠。而馬占就拿只口袋在后面做個跟班。
后來開文當兵后,和開武歲數相仿的馬占就參加了紅衛兵,又是串聯又是打砸搶的不亦樂乎好幾年,直到去年又被他爸爸用馬鞭趕回了家。
“哈哈,你們想不想跟我一起挖水晶啊?管吃管喝,每天再給兩元錢。”有了弟弟和表弟的力挺,心情甚好的李開文當著趙紅軍的面,就開始反正他那一桿皮包骨頭的部下。
“李開文,你,你…”趙紅軍氣急敗壞,他四下瞅瞅了,搶過身邊民兵的一把鳥銃就瞄向了李開文。
“反天了你。”鄭朝宗眼急手快,一個箭步向前,擋在李開文和趙紅軍之間,揚手就抽向李開文。
“你敢打我哥”開武逮到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上來一只手抓住鄭朝宗的胳膊,另一只手就握成拳向鄭朝宗打去。
“開武”心下明鏡似的開文忙拉住弟弟。這當口老貓子早沖上前,使勁壓下趙紅軍手中多少還能唬點人的鳥槍。
“趙支書,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別跟孩子一般見識。”老貓子一邊說,一邊搶下趙紅軍手里的槍。
趙紅軍見有人攔著,象征性地掙扎幾下后,就乖乖地把鳥槍交給了老貓子。
“狗東西,要不是你貓子叔說話,我一槍崩了你。”趙紅軍惡狠狠地罵向李開文,他倒忘記老貓子和李開文是一丘之貉了。
“李開文,你小心點。釵锨沒收。王書記,你看如何?”鄭朝宗害怕事情越鬧越糟,想趁早收手。
“既然馬村長說話了,那就沒收釵锨以示警告,下次可沒這么便宜。”趙紅軍說完這幾句場面話,不待李開文吭聲,扭頭便走。
趙紅軍招集民兵本打算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差點讓這個混蛋給搞得灰頭土臉。
李開文畢竟走南闖北地見過世面,趙紅軍一看到他就沒來由地底氣不足。但身為至晶村最高領導,他又必須做出些強硬姿態。
工具被沒收了,李開文就勢休息了兩天。他走走親戚,會會戰友,依舊談笑風生,渾若無事。
第三天晚上,老貓子又來找李開文。他指著自己的工具對李開文說,你用釵,我用锨,照樣能挖。開文覺得不能就此收手,就隨老貓子一起走出村。
當他剛走到馬路上時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月色茫茫中,不僅至晶村的田地里燈火通明,連極目處外村的鄉野里,也是馬燈閃耀。
老貓子和李開文獨家經營的買賣走到了盡頭。
顯而易見的是,那些民兵從李開文挑釁地對待支書,以及囂張地許諾日薪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金錢的魔力,也預感到大鍋飯結束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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