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是多少?
該用哪個數值才能形容母親?
以母親當年的意氣風發,想必也是同齡人中的鳳毛麟角,沒有她以絕頂的才華在學術界奠定了厚實底蘊,又怎會有云夢揚今日的成就,但是就像云夢揚講出的數字價值概念一樣,父母用他們創造出來的價值,將這份價值賦予了云夢揚。
如果云母沒有云夢揚這個兒子,而是把所有消耗在孩子身上的資源投入到自己身上,那么他們現在的成就絕不止步于此。
云夢揚難以評定母親的數字。
一行人迎著路燈的光芒在夜色中行走。
到了夜市街的路口,大家互相告別,李良帶著徒弟回了家,云夢揚則是帶著母親去看了他新租下來的房子。
看到兒子剛來青陽第二天就找下了落腳點,云母心中有點驚嘆于兒子的執行力,果然,這孩子下定決心之后的效率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怕,云母沒說什么,陪著云夢揚進了這棟破舊的三層小樓。
“這就是你找的住處?租的還是買的?”云母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云夢揚淡淡道:“租的。”
從小到大云夢揚除了會買些論文周刊和藥劑器材之外,基本沒有什么其他的花銷,這些年來,包括云夢揚的獎學金外加他在校期間參加的項目提成,以及參加工作后的正式收入,林林總總加起來沒有上百萬也有個六七十萬了,云母雖然沒有干涉過兒子的小金庫,但也大概清楚他有多少存款。
這里只是云夢揚臨時的落腳點。
不管是云母還是云夢揚,兩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房子沒有云母預想中的好,甚至可以說是爛的清新脫俗,不過只要花錢找些工人重新返修一下就行了,再置辦些家具和電器,完全可以改造成獨立于平民區中的小別墅,云夢揚帶著母親來到樓頂,二人站在露天的天臺上,眺望著夜色籠罩下的青陽。
“在你眼中,我是人,還是猴子?”云夢揚忽然問道。
云母毫不猶豫的回答:“人。”
云家從來沒有無意義的爭吵。
云夢揚在說出這句話時不是在挑釁母親的階層與家庭地位,而是在以自身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來向母親求證問題的答案,云母回答了云夢揚的問題,也借著問題的答案,表明了她對云夢揚的態度。
如果曾經的單位對云夢揚來說是一座動物園。
如果組內的研究員是圍繞在云夢揚身邊的猴子。
如果用意識形態的退化作為代價,去換取云夢揚這一生短暫的輝煌,云母寧愿再賭一把,賭她的兒子會沖破這個由她編織出來的牢籠,一飛沖天,讓先輩的智慧代代相傳下去,而非葬送在富不過五倍的衰退中。
但是云母不可能無期限容忍云夢揚追逐理想。
“你這棟房子簽了多久合同?”云母隨口問道。
云夢揚如實回答:“五年。”
心中略微醞釀了片刻,果然,真的在許下承諾的時候,就連云母這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都難免產生猶豫,畢竟這是在賭兒子以后的人生,包含著云家祖輩積累下來的知識與智慧,賭錢賭輸了可以再去把錢轉回來,賭命賭輸了可就只剩下在回憶中懊悔了。
云母深深吸了一口氣。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過問你的生活方式,你就是違法亂紀坐牢我也不會再管你,但我只給你五年時間,在這棟房子的租期結束之前,我要看到你作為‘人’的成果,如果五年之后你的理想輸給了現實,那就隨我回去,不論我以后對你做出什么安排,你都得按我說的做。”
云夢揚露出了笑容:“好。”
那掛在嘴角的微笑并不張揚,顯得風輕云淡,就好像母親所說的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沒有應許,也沒有反對,因為這片寧靜的夜景早已見證了二人的約定。
“說起來…”云夢揚從脖子上取下項鏈:“我聽說你和我爸結婚那會兒,他連接親都沒去,全程都是外婆和奶奶在張羅著你和我爸的婚事,而且他也從來都沒送給你過什么像樣的定親禮物。”
云母卻是搖了搖頭:“你爸送給我的是和平。”
“核武器,天下核平,果然是人世間最浪漫的禮物。”云夢揚抓起項鏈將吊繩上的五角星握在手中。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煉成陣,啟動。”
一縷青色的微光悄然綻放在了在云夢揚的手中,云母察覺到眼角余光出現的光芒,她扭頭向身旁的兒子看了過來,卻見兒子神色無比嚴肅的握著手中的青光,低聲念誦:“開啟物質生成模塊,攝取碳元素,按照分子式c60結構排序組合…生成開始!”
“這是什么?!”云母驚愕退后。
這是一種超出了她知識領域的力量。
物質的生成與虛擬投影不同,煉成陣會實打實的消耗云夢揚的精神能量,沒有超凡的精神意志,煉成陣就會從云夢揚大腦神經元中汲取,在陣陣眩暈之中,云夢揚仿佛身體被抽空了般的疲憊,甚至于大腦神經元都難以再通過神經系統向全身輸送神經脈沖,他一個踉蹌向后搖晃了兩步,就在母親下意識過來要扶他時,他將手中生成的光芒遞到了母親面前:“如果我爸送給你的禮物是和平,那我就送給你一份真理。”
云夢揚張開了手。
一枚足有指甲蓋那么大的鉆石呈現于云夢揚的掌心中。
這個世界上什么最名貴?是鉆石么?不,是謊言,這個叫做“鉆石”的謊言,誆騙了全世界整整一百多年時間,騙取了數不盡的財富,云夢揚將手中的鉆石親手交給了母親,他用身為科學從事者最嚴謹的態度,向母親展示了這塊礦物從無到有的過程,每一個環節他都清晰呈現了出來。
他向母親揭開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煉金術。
“我不像我爸那么厲害。”
“我沒有什么特別有名的學術成果,也不認識多少圈內頂級學者,現在的我,充其量也只是個略懂魔法的普通教授而已。”云夢揚將手中的鉆石放在了母親手中,他望著母親呆滯的面容,沉聲道:“我不想做什么仙人,也沒興趣成為法師,我不是天生的戰士,但我一定會成為超凡的學者。”
云母表面上的呆滯并非真的放棄了思考。
相反。
此時此刻云母正在大腦中推演著一切的可能性,這場頭腦風暴中,她在嘗試理解云夢揚手中為何會綻放出光來,發光的原理是借助夜光粉嗎?還是某種利用視覺欺騙的魔術?這塊鉆石又是怎么變出來的?難不成孩子積累了前半輩子的積蓄全都用來買這顆鉆石了?就算他有錢糟蹋市場上也不可能輕易買到這么大一顆鉆石才對。
云母一眼就能看出這顆鉆石是真貨。
澄澈無暇的多邊形晶體,復雜多變的切面折射出了道道絢麗光澤,云母連身體都變得遲鈍了,她僵硬的轉動脖頸,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的鉆石,比起鉆石被炒作出的價值連城,云母更在意的是云夢揚如何做到了這種事。
是魔法?云母剛剛聽到了這兩個字。
一個略懂魔法的普通教授,這是云夢揚的自嘲,不過這也同時給云母透露出了一個訊息,那就是這顆鉆石完全是由云夢揚現場制造出來的產物,通過類似于“魔法”的工藝,當場把鉆石合成了出來,云母拿起鉆石,一遍一遍回憶著云夢揚制造鉆石的畫面,她嘴里喃喃著:“魔法…魔法不是虛構出來的西式文化么…怎么會?”
“封建迷信,起源于人們對超出自身掌控之事的迷茫與恐懼。”
云夢揚回想起從認識李良的開端,那時候他和李良在網上對噴,罵李良發布的神通技藝純屬胡扯,那個時候,云夢揚完全不能理解一名習武之人是怎么通過修煉變身神通,從而在基因層面讓自己轉換成另一種生物的形態,念及于此,他觸景生情:“人類會把能夠理解的知識歸類為科學,至于那些不能理解的科學,則被人類當做了神學,但不管是科學還是神學,知識就在那里,它哪也不會去,更不會因為人類對它的定義產生任何改變,知識即永恒的真理,唯一能做出改變的只有我們人類自身,究竟是繼續把無法理解的知識當做神學敬而遠之,還是闖入未知的領域中探索驗證,選擇權在于我們自己。”
忽然間,樓下傳來一陣叮叮咣咣的動靜。
云夢揚低頭往下一看,原來是房東。
房東顯然也發現了站在房頂天臺上的財神爺,眼見被財神爺撞破了自己正在搬房子里的東西,房東不由尷尬的沖云夢揚笑了笑:“小伙子,我老房子里有些比較牽掛的東西,不介意我帶走吧?”
“不介意。”云夢揚淡淡道。
白天在和云夢揚簽完合同收到房租之后,房東迫不及待的就把租金帶了回去,跟家里人炫耀這筆不菲的收入,然而他家老婆子卻是個十足的吝嗇鬼,一邊沒收了房東老頭的錢,一邊嚷嚷著叫老伴兒趁房客搬進來之前,連夜回老房子把之前的家當帶走。
其實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無非就是一些三合板柜子以及掉了漆的床架子,估計房東老頭的老伴有囤積癖,這些完全可以當做破爛賣掉的東西,老婆子全都舍不得扔,非要鬧著叫房東老頭連夜搬走,這才有此一幕,剛好被云夢揚撞見偷偷在樓下搬那些破爛玩意兒。
雖然不清楚這位財神爺為啥會大晚上的站房頂看風景…
只要他不介意自己把這些老家具搬走就行。
既然財神爺都說沒關系了,房東也就不再低調了,他叫來了自家兩個兒子和侄娃子,幾個年輕小伙在房東老頭的帶領下,開始麻利搬起了小樓里的破爛,云母低頭看了一眼站在路邊指揮的房東老頭:“按照整租的條例,在房客簽訂完租房合同,并且正式繳納了租金之后,房屋內器具都會歸類到房客的已簽訂部分財產中去,如果房東要在合同簽訂后撤走房屋內財產,相當于整租下來的租賃財產出現了價值變更,房東應與房客重新計算租房價值,重新簽訂租金,或是退還撤離財產相應的租金費用。”
“不要跟猴子講法律法規。”云夢揚嗤笑著看向路邊的房東。
站在一樓路邊的房東老頭正在指揮幾個孩子搬東西干活,突然見到天臺上的云夢揚在向自己笑,房東老頭也是客氣的陪笑了兩下,房東笑這個房客好說話,云夢揚笑這個猴子的愚蠢無知。
云母是因為看不慣這房東簽完合同還跑來搬東西的行為才會提醒兒子。
房東貪小便宜違約在先,她完全有理由給對方一次畢生難忘的教訓。
這個無知的房東恐怕還沒意識到,要是云母真想計較,以云母廣闊的人脈,她根本不用出面就會有法律界的專業律師把這房東告到精神崩潰,房東一家人未來三年是否會被法院糾纏到底,全看云母此時的心情。
“他要搬就搬吧,反正也只是一堆破爛,正好省去了我扔破爛的工夫。”云夢揚表示無所謂。
云母搖了搖頭:“揚揚,你還是太善良了。”
趁著母子二人說話的功夫。
房東老頭和他兩個兒子跑上了樓頂天臺,云母回頭看向這一家人,不知道對方又想做什么,未等云母開口,房東老頭直接帶著兩個兒子走到了架在天臺上的天線鍋跟前,當著母子倆的面就開始拆卸起了天線鍋。
連這破爛玩意兒都搬走?
“不介意吧?”房東訕笑著看了看母子二人。
云夢揚似笑非笑道:“沒事,你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