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把那個也給他呢?”
“嗯?什么?”
在候機大廳里等候登機的時刻,父親去購買了一些需要帶回韓國的小禮品。
去的是機場內的免稅店,很難想像在這一年的逗留他的身上還留有一些韓元鈔票。
差一點,開始以為自己是櫻花國人了,黃禮志想著。
但母親卻突然那樣開口問她。
“為什么不把你悄悄撕下來的最后一頁也給他呢?”
在寫著“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這種開心的話之后,她的日記便中斷了。
后來黃禮志在醒來之后并沒有繼續寫下去。
“要是被他發現的話,他應該會很難受的吧?”
母親的話在耳畔響著,黃禮志沉默著。她分明是寫了其他的內容,卻一直在隱瞞。
比如那“被撕下的一頁”,相對于附贈的“遺書”(草稿),那“撕下的一頁”才是真的想要說出來的話。
她一直覺得自己恢復生機的內臟有什么東西涌了出來。
“要鎮定。”黃禮志開始安慰自己。
因為現在,已經無計可施了,倘若再后悔追出去的話,也不會看到他的身影了。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辦法,開始極力的找著借口穩住自己。
一邊開始深呼吸,一邊在思考著現在該想的事情。
黃禮志真正想要寫下的東西并沒有在日記本上留下任何蹤跡。
有著“我對他的一些其他看法”“一些其他想法”,那張“撕下來的一頁”其實有了更明確的答案。
而“遺書”上所闡述的東西,則相對來說較為模糊一些,多的是女生的矜持與口是心非。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如果以后還能見到的話...再交給他吧。”
以后可能見面這樣的渺茫讓黃禮志甚是氣餒,她試著讓呼吸恢復正常,無意中卻成了默禱的象征。
“說的也是呢,你們以后說不定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呢,ohma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呢。”
黃禮志掏出口袋里的紙團緩緩鋪展開,母親在她的旁邊文風不動的說道。
她之后將皺巴巴的紙團重新疊好,揣回口袋里。
“對了,在你阿爸陪你收拾行李的時候,他找到了我,要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母親從包包里掏出一份油黃色的檔案袋,黃禮志的視線突然被它所吸引。
留有期待與驚愕的目光注視著。
“他對我說,希望你能在和他分開之后,打開這個東西。”
黃禮志想著,雖然這過去近一年的相處,她糾纏著瀧一索要過不少的禮物,但像是這樣充滿驚喜的”離別大禮”的可能發生,從未出現過在她此前的念想中。
但...如果說驚訝和浪漫的話,他是真的做到了。
黃禮志接過輕薄的檔案袋,指尖捏在封住袋口的白色絲線上纏繞,開始享受旋轉。
線開始越來越長,而她卻感受到,袋口正在一點點的松開。
油黃色的袋子里擱置著一張白紙。
那是她自己充滿活力,微笑的模樣被看印在紙上。
竟然收到了一副關于自己的畫像,向上翹起的雙眸在與真正的主人對視,宛如看見了一面黑白色的鏡子般,栩栩如生。
這里的自己穿著櫻花國女生常穿的水手服。
“真的是太逼真了。”她這樣感嘆著,連身邊的母親都驚訝的勾起嘴角,眼里盡是贊嘆的熒光。
畫像只是畫了上半身這樣簡單,放置在鼻子前仍能嗅到石墨的味道。
畫質的背后還夾帶著一張刊印滿滿櫻花花瓣的信紙,他以熟悉的韓文字寫下了一段話。
像在電腦上編輯自動對齊段落的整齊,充滿著平靜以及沉穩的文字。
黃禮志開始以為自己停止了呼吸。
信,給十三歲的你 敬啟:禮志鈞鑒:
當你看到這封信,不...這張,畫稿時,就表示我們已經進行了最后的道別。
一直都想要親自跟你說一聲“祝賀你活了下來”,最終以這樣的方式。
畫像是前夜里根據腦海中的印象憑空塑造出來的,沒有你的一張照片這件事讓我覺得很遺憾。(似乎你那里也沒有我的照片吧?)
首先,我要對你曾經告知我你得了很嚴重的病會死掉的事實進行道謝,萬分感謝你的信任。
雖然聽起來很不像話,但與你相伴的近一年,以不知彼此姓名的形式進行很好的相處,這段經歷注定珍貴。
所以覺得當面可能說不出來,便選擇用這樣的形式記錄下來。
禮志,這是第一次叫出你的名字。
其實在東京大學圖書館見到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的名字。
很驚訝?
我想看到這里你的表情一定是這樣。
但恰恰當時你穿著的是校服,左胸口上的漢字名被我看到了。
本想要叫出口你的名字,但后來彼此約定要作為陌生人相處著,所以便用“你”。
非常抱歉,我到了現在才向你坦白這件事情。
一直拖到離別才跟你說,再次萬分抱歉。
即使如此也不會否認與禮志在一起的時光,重新擁有了健康的身軀,所以一定要幸福下去,禮志。
不管發生什么事情,禮志都是沒問題的,因為我眼里的這樣的你是不會認輸的。
那些沒能與我完成的事情,回到韓國之后一定要完成。
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體驗親吻的甜蜜。
之后,要把曾經差點死掉這件事情告訴那個人。
啊...不過請務必抹掉我的存在,因為擔心那個人聽到會吃醋。
在朝著未來的方向前行的路上,我會一直為你祈福。
想著當某天再次在這片土地上與禮志相見時,會聽到你坦然的說著“活著太好了”這樣的話。
另外,還要跟你說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在與你相識的過程中,萌生出了要將我們的故事創作成一本小說的想法。
雖然在寫下這封信的時候,還只是有著大概的輪廓。
以后看到這本小說的人,或許會越來越多的他們知道我們的故事。
小說出版的話,我會寄一份給你。
至于地址的問題,等到告別的時候你一定會跟我說的。
我會在小說的內置第一頁空白處寫上最衷心的祝福語,猶如我親自抵達你的身邊一樣。
那個時候說不定你會拿著小說跟身邊的朋友炫耀吧?
但...試著追憶起相識的開始,這一年的時間宛如一個輪回。
真是不可思議,我覺得我又一次的被改變了。
像重生一樣的被改變,宛如當初你勸說我除了看書應當做些別的。
雖然我在進行著充實的生活,從不明白“無聊”的含義。
我在信中這樣寫著,其實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在很早之前,這樣的想法就有了,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就像是在固有模式下反復進行著運轉的齒輪,當某天被下掉換上了新的零件。
那就是被注入活力一樣的新鮮感,禮志對我而言,就是這種新鮮感。
我一直固有的生活模式,作息規律隨著你的出現被打破了。
即使每周都要抽出時間跟女朋友約會。
我第一次覺得,世界在改變了我,有人在影響我的本身。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需要被改變的存在。
謝謝你。
想說的是你能輕松自如的做到改變一個人的固有,真的是太厲害了。
就像創世紀里的神一樣。
或許這是命運自起初便定下的事實,而我也在甘愿的接受中被改變。
很高興,在過去認識了你,很有趣,也很重要的陌生人。
現在知道了你的名字,但決定如果下次見面的話,還是用“你”來作為稱呼吧。
因為,沒什么什么能夠比忽略名字,沒有了身份標識的障礙,更能讓身心毫無壓力的了。
當寫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還有一句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對你說了。
當我一次次的開口問“你...真的會死嗎?”
其實,我想說的是:
“如果可以,我想改變你快要死掉的現實,哪怕,捐出一部分的腑臟和血。
就像你改變了我的生活風格與世界一樣。”
看完之后,黃禮志明白了,她重返現實,卻發現已經到了該登上飛機的時間。
以后的世界里,或許他的身影不會消失,但絕不會像在過去這樣可以天天見到了。
啊,崩潰了,她開始崩潰了。
已經明白,有些事情是無法阻止了,但在那之前,黃禮志想到了一件事。
“ohma,我的手機呢?之前在醫院摔壞的那個手機。”
“手機?在我包包里,還沒扔掉。”
母親找出了她之前使用的那款,原本破裂的屏幕被重新患上了新的。
“自從你摔倒在樓梯間之后,這個手機除了在維修的時候,一直都是保持關機的狀態。”
她隨后將手機遞給了黃禮志。
在東京一年使用的還是折疊式的手機,指尖按在左上角的電源鍵。
等了一會兒,開機之后直接進入了短信界面。
在都鐸的未讀短信中,終于找到了漏下的一條。
在失足摔下樓梯的那一刻,他剛好發來了一條短信。
“我最近,愛上了吃內臟的味道...果然,我被你影響了。”
竟然是這樣的一句話,而且是第一次知道的心意。
黃禮志將手機放在腿上,用顫抖的嘴唇,自唇角兩邊緩緩上揚,跟隨著眼角擠出的弧度。
但同時,眼淚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不知名的前輩’,真的是一位口是心非的人。”
她哭了,在人流量極大的候機大廳,毫不羞愧,像嬰兒一樣哭嚎大哭。
把前額抵在雙腿上,仰頭對著大廳內的天花板,大聲地哭嚎。
這是第一次。大聲地哭泣、在別人面前哭泣都是。
因為她不想這么做,因為黃禮志從不想把悲傷強加在別人身上,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做過。
即使在知道自己“會死掉”的時候。
但是,現在洶涌而上的各種厭情,不允許我自己了結。
但令她高興的時,她終于看到了與瀧一心意相通的瞬間。
她與他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對方,需要彼此。
這是不能用單純的友情或者戀情連概括的程度,同時因為離別,也難受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
耳邊一直回響著他念著這封信的聲音,眼里不斷浮現著他淡然致以笑容的面容。
那甜甜的氣味。
就像現在在這里一樣。
就像現在在這里一樣,回想起來。
但是,已經不在了。自己要回國了。
瀧一常常對她說“我們方向不合。”
那是自然。
黃禮志凝望機場外的方向,也許自一開始,他們并不是望著同一個方向。
我們一直都望著對方。
從相反的方向,望著對面。
其實彼此應該都不知道,或者應該都沒發覺,我們一直望著對方。
過去,在看似很近的過去,他們應該都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在沒有相關的地方。
但是之后在某一天相遇了。這因為自己主動越過了鴻溝。
即便如此,黃禮志還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覺得需要他,想要成為她那樣的人。
沒想到,自己這種“差點死了”的人。
他竟然會對她這種人…
自己才是。
現在,終于可以確定了。
她才是為了認識瀧一,才來到這個櫻花國賞櫻的,這是命中注定的。
這過去的人生中,黃禮志做了各種選擇,也做了生命中各種的選擇,只是為了與瀧一就此相過。
黃禮志毫不懷疑。
因為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么幸福,這么難過。
能夠順利的活下來,也多虧了他,在這近一年的日子里。
一定是第一次這樣活著。
因為跟他心意相通。
終于,與自己的意識無關,還是父親的到來讓黃禮志停止了哭泣。
“擦一擦吧?”
抬起頭,母親將紙巾遞給了她,她遲疑的接過,好似不能呼吸的顫抖著身子。
“她這是怎么了?”
在登上飛機的時候,父親開口問道。
“我們女兒啊,因為一個人開始成長了。”
黃禮志并沒有去反駁,是瀧一帶給了他充滿意義的時光。
如果以后還能再來這里的話,她看向窗外的白云,目光堅定。
一定會來的,不管是什么代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