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百姓是質樸的,承諾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這一點李昊毫不懷疑。
之所以要特地囑咐要把方法傳播開,是因為他實在沒有時間來進行這樣的事情。
渭州隴西縣距離長安還有不短的距離,如果沒有人幫心,靠他一個人到處傳播如何抗旱只怕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他也到不了長安。
等到眾人平靜下來,李昊先安排端木建章把那些豬羊牲畜全都還回去,接著將幾個略懂些木匠活的百姓叫到了一起:“你們中間有人會制作車輪么?“
“我,我會。”一個年輕的后生猶豫著舉起手。
身邊立刻有人夸贊道:“劉家后生是我們這一帶手藝最好的木匠,世子需要打造什么,只管吩咐就好。”
劉姓后生被這么一夸,立刻鬧了個大紅臉,連連擺手:“不,不是的,我比我師傅差多了,大,大家千萬別亂說。”
李昊的目光在后生滿是繭子的手上掠過,不著痕跡的點點頭:“劉家大哥,你也不要謙虛了,咱們抓緊時間,我先把我的要求說一下。”
“世子您說。”可能是過于緊張吧,劉家后生忽略了李昊對他的稱呼。
不過想想也是,作為隴西縣的一個普通百姓,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端木建章這個六、七品的縣令,再往上的官員別說近距離接觸,哪怕遠遠看上一眼怕是都要被驅趕到很遠的地方,再不要說面對面的聊天了。
李昊見他如此緊張,無奈的笑了笑,直接把話題引到正事上面:“我需要打造一個很大的車輪,直徑大概有丈五左右,怎以樣,能打造出來么?”
“三,三丈?”圍在一起的人都被驚呆了,隴西縣的城墻也就兩丈左右,打造這么大的車輪,莫非這位世子爺是要給隴西縣城裝上輪子運走?
“對,三丈的直徑,而且在輪子的外圍,我需要每隔三尺安裝一塊木板和一個口徑大概人頭大小的木桶。”
李昊一邊說著,一邊拔起一根干枯的蘆葦在地上畫了幅簡單的水車草圖,單從表面上看,還真的像是巨大的輪子,只不過與車輪相比,這張圖明顯是倒過來的。
正巧端木建章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走過來,看到李昊畫出來的草圖,驚訝道:“世子,您畫的這是翻車?”
“府君竟然知道翻車,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李昊丟下手中的蘆葦笑道:“不過我這個可不是翻車,而是筒車,提水量可比翻車要大多了。府君如果信我的話,那就馬上安排人造,另外再安排些人在田里開出五尺深淺的溝渠,等水提上來,會通過這些溝渠流到百姓的田地里。”
端木建章的表情先是呆滯,接著是懊悔,最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拍著額頭大叫道:“真該死,我,我怎么把翻車給忘了。”
李昊笑呵呵的看著端木建章,沒有說話。
這個時代的官員往往都很奇葩,每一個書讀的都不少,說起歷史典故那是張口就來。
可到了解決實際問題的時候,這些人就開始抓瞎,以前學過的東西全都忘了。
當然,也不能說所有人都是這個樣子,歷史上能夠學以致用的能臣干吏還是有些的,不過這些人的出身往往都不怎么好,要么從小吃過苦,要么人生遭遇過挫折。
想到這里,李昊無奈的搖了搖頭,古往今來認識到這一點的人不知道多少,但真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據他所知,目前還沒有一個。
哪怕是放在信息極度發達的后世,也無法改變這一現狀。
畢竟社會是在不斷進步當中的,百姓的需求也在隨時發生變化,每個不同的時代都會有許多新鮮事物產生,人類永遠無法提前適應。
想著想著,李昊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是看三國掉眼淚替古人擔憂,社會是什么樣,官員又是什么樣,那都是李二的事情,跟他這個毛頭小子有什么關系。
華夏民族五千年文明,從打老祖宗開始就這么過活,最后不也是實現四個現代化了。
不過既然端木建章已經想到了翻車,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用李昊再操心了,相信這位能夠帶著治下百姓祭河神的縣令應該能夠完成自己的使命,帶領百姓共克時艱。
端木建章這會兒也回過神了,畢恭畢敬的給李昊行了一禮:“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端木…謝過世子指點。”
李昊自然不會受他的禮,倒不是說地位不夠,實在是端木建章年齡有些大,讓他給自己行禮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側身閃過一旁,李昊笑著說道:“我并沒有做什么,就算沒有我,相信府君過些日子也會想到。”
端木建章苦笑道:“世子就不要給我留面子了,如果能想到翻車,我又何至于連祭河神這種不靠譜的辦法都拿出來用。”
李昊笑呵呵的說道:“呵呵,不管怎么說,府君對百姓認真負責的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等回了長安,我一定會在陛下面前替府君美言幾句。”
花花轎子人人抬,端木建章自從見面開始,禮數可是半點不缺,這可比當初那個什么王元良強多了,對這樣的人,李昊絲毫不介意給他一點上位的機會。
當然,主要也是端木建章為人比較實在,知道為百姓做事,否則李昊才不會鳥他一個小小的縣令。
與端木建章告辭,李昊一行頂著烈日再次上路,快馬加鞭之下不消數日已經入了京畿。
而在李昊走后,端木建章也沒有怠慢,抓緊時間連夜安排人在渭河里打下樁子,縣里幾乎所有的木匠、篾匠都被征調到一起,全力趕制李昊所說的筒車。
至于為什么需要篾匠,實在是因為李昊弄的這個水車有些大,如果全部使用木料,所謂的筒車將會達到一個驚人的重量,水流平緩的渭河水怕是很難將這樣的筒車推起來。
所以篾匠在這個時候就派上了用場,他們會用竹篾編出框架,固定到筒車的主體的木質結構上,完成筒車的減重工作。
除了木匠和篾匠,端木建章又發動全縣的勞力,自河邊開出一條又一要長長的溝渠,然后再將這些溝渠與百姓自家挖出來的溝渠連接到一起,立刻形成一片網狀的結構。
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對抗旱災,所以隴西的百姓沒有人出來鬧什么幺蛾子,讓干啥就干啥,有些人忙完了自己地里的工作就會去幫忙挖主渠。
工程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渭河邊一架筒車被豎了起來,在河岸上無數百姓希翼的注視下,筒車被緩緩流淌的渭水推動著慢慢轉了起來。
一只只橫掛在巨大轉輪四周的木桶隨著筒車的轉動慢慢被灌慢了水,再隨著筒車的繼續轉動將水提出水面。木桶中溢出的河水落到下面一排排用來引水的木質水槽,再順著水槽流入溝渠。
慢慢的,原本干透的溝渠被河水浸濕,又過了一會兒,溝渠里的水開始慢慢流淌。
河岸上緊張到不行的端木建章呆呆看著溝渠一點點被水浸濕,看著里面的水越來越多,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仰天狂吼道:“來水了,我隴西縣再也不缺水了!”
‘轟…’原本還在控制著情緒的百姓瞬間炸了,站在他們不眠不休挖出來的溝渠邊上瘋狂的跳著,叫著,慶祝著。
從今天開始,他們終于不用再為缺水而擔心了,有了水,干涸的土地將會再次結出累累碩果,有了水,明年將不會舉家逃難,有人水,就有了希望。
興奮過后,人們很快醒悟過來,忘記了數日來的疲憊,農人再次拿起了鐵锨,匠人再次拿起了工具。
河岸的邊上,燈火通明徹夜不息,一架又一架水車被打造出來,架到渭河的河面上,地上的溝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拓展。
端木建章更是以最快的速度連夜派人去渭州府報喜,同時將隴西縣的經驗以書面形式向渭州所有的縣城傳遞。
這是之前答應過李昊的,隴西人絕不食言。
此時已經遠在數百里之外的李昊并不知道隴西縣發生的事情,自從踏入京畿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眼前的荒涼驚呆了。
整個關中可以稱得上處處荒蕪,百姓木然的站在原本應該瞞眼綠色的田地里,干裂的嘴唇代表著不僅僅是田地無法耕作,甚至連飲水都成了大問題。
望著那一雙雙失去往日神采的麻木雙眼,李昊的脾氣變的越來越壞:“該死的,這些地方官府都在干什么,百姓已經困頓成這個樣子,他們難道都不知道嗎!”
“少爺,我們只是過境。”鐵柱聲音沙啞,眼中帶著疲憊,嘴唇上裂開好幾道口子,有些地方甚至帶著血絲。
當然,李昊和席君買也沒好多少,那些隨從護衛也是個個灰頭土臉,沒個人樣。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昨天眾人在路邊遇到的那一對快要渴死的母子,心善的鐵柱發現那對母子之后將自己的水送了出去,后來又遇到了更多的人,李昊、席君買、眾護衛不忍見那些舉家逃荒的人渴死,便一一將水都送了出去,以至于到了最后,所有人身上都沒了可以喝的水。
“我知道我們是過境,不用你來告訴我。”李昊怒氣沖沖的吼了鐵柱一句,轉回頭看著前面隱約可見的城池咬牙道:“等會兒進了城你們誰也別攔著老子,老子今天要殺人!”
“將軍!”從李昊的語氣中,席君買聽出濃濃的殺意,不由擔心的勸道:“將軍,我們只是過境,這里并不歸我們管轄,若是插手了地方政務回去怕是不好交待。”
“不好交待就不好交待,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李昊這人怎么說呢,你如果不惹到他或者不逼到他的底限,那他就是個老好人,就算偶爾會坑人也會掌握一個度,不會把人徹底得罪到死。
但如果你逼到了他的底限,作為國公之子,勛貴之后的李昊并不介意利用自己的身份干些紈绔干會干的事情。
比如…殺人。
人是戰場下來的人,馬上戰場下來的馬,認準目標之后,李昊一行人旋風般沖進了岐山縣城,直奔縣衙。
岐山縣臨漆水河建,不過因為干旱的關系,漆水已經干涸連帶著整個岐山縣百姓都陷入無水可飲的地步。
李昊等人進城之后,發現情況并不比城外好多少,許多百姓或是拿著盆或是提著桶,蹣跚著向某個方向而行。
間或有人從遠處歸來,懷里抱著可憐的一點點混濁的污水。
李昊此時已經平靜了下來,不復剛剛的焦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時的世子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已經決定了某些事情。
岐山縣并不大,李昊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岐山縣衙。
縣衙的大門敞開著,門口兩尊石頭獅子依舊威風八面,四個提著水火棍的衙役無盡打彩的守在縣衙的大門口,被李昊一行的馬蹄聲驚動,連忙迎上前來。
嗯…,李昊的官太大,四個衙役雖然迎上來了,卻不知應該如何招呼。
李昊看著四個紅光滿面的衙役,雙眼微微瞇了起來。
不過他還不屑于跟幾個連編制都沒有的臨時工一般見識,向后一揮手,席君買立刻崔馬撞了上來,將四個衙役逼開問道:“岐山縣令現在何處?”
“在,在里面。”衙役條件反射的指了指衙門的正門,隨即反應過來:“這位將軍,不知來自何處,小人…。”
“滾!”李昊根本不等這幾人把話說完,馬鞭一揮:“柱子,去把岐山縣令給老子抓出來。”
“諾!”鐵柱應了一聲,二話沒說,帶著二十余人便進接沖進了縣衙。
一陣雞飛狗跳墻的動靜之后,穿著內衣的岐山縣令被鐵柱掐著脖子提了出來,身后是兩個哭天抹淚,呼天搶地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