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亦在羅城之內,距離燕王府并不遠,就隔著兩條街,以方便燕王相召商議軍政之故。
夕陽下的張府,沉浸在一片哀傷的氣氛中,白幡白紙白燈籠,僧道齊聚,哀樂彌漫感人。四周,戒備森嚴,頭裹白巾,冷臉宿衛于周遭的,是燕王府的銳士。幽州如今幾乎是全民皆兵,而經過一年以來的擴充、戰損、整編,排除涿、易,僅北部以幽州為防御重心的馬步諸軍,便有兩萬余眾。
這么多軍兵中,千人指揮以上的將校,也有三十多人,除了被委派在周遭縣鎮塢堡間駐守之人外,悉數到場,依禮吊唁。
“世子。”在院角,趙思綰尋到趙匡贊,喚道。
趙思綰一身鎖子甲,外罩著喪布,手始終按在腰刀上,顯得殺氣騰騰的。
趙思綰原以雞峰山之功,本有受朝廷恩獎,領永州刺史,被自隨趙匡贊北上后,更受重用,被拜為衙內指揮使,成為趙匡贊麾下第一大將,可謂春風得意。
“都安排好了嗎?”趙匡贊隱在灰墻后邊,遙望著靈堂方向,那邊除了不停的哀樂,已多了不少嘈雜。
“請世子放心,鬼面都與牙軍都布置好了,都是絕對的心腹弟兄,必不誤大事,只待大王與世子令下!”趙思綰顯得躍躍欲試的。
“名單上,還有多少人沒到?”
“還有兩名指揮使,要不要末將派人去請?”趙思綰問。
“不用!”趙匡贊毫不猶豫地表示否決,吩咐道:“我另派人處置,你自控制好張府,今夜過府之人,沒有命令,只進不出,不許走脫了一人!”
“是!”
在靈堂前院內,已經擺好了七八桌喪宴,有資格過府的幽州文武都已入座,文武分明,武人之中又有派別,各聚一團。嗡嗡的議論聲并未收斂,擾了場面的嚴肅性,不見對死者的尊重。
“死都死了,還要我等受這活罪。”幾名武將圍在一桌,喪綢隨意地掛在身上,其中一人,不耐煩地說道。
“燕王叫我等來,自己卻姍姍來遲,是何道理。有這功夫,還不如在軍中帶兵!”另一人附和道。
人以群分,這些人,基本都屬于趙延壽“清除”的對象。
“都閉嘴!”一名面相嚴苦的將領,淡淡地呵斥了句,蠻有威勢的樣子。看起來是這干人的頭頭,也確實是這樣,。此人張儼,乃范陽極有實力的軍頭,而今為衙內副都指揮使(都指揮使由趙匡贊兼著),手握兵權,此前在燕軍中地位能排進前五。
他這一發威,桌上的將校們閉上了嘴,但也僅僅閉了一會兒。很快,又聊開了。都是軍頭,雖屬同道,誰又能真正約束住誰。
“張判官死了,燕王抱病在身,也不知還能熬多久......”張儼身邊一名白面無須的都校,壓低聲音,言語間顯得肆無忌憚的。
“這等話,可不要被他人聽見了。”張儼瞥了那人一眼,一副小聲謹慎的模樣,但嘴里卻說著:“料想,也撐不了多久。”
“聽聞,燕王病情日漸惡化,你看他近來,全力扶持趙匡贊掌大權,這顯然是在準備后事了!”白面都校冷冷地說道:“這說不準,什么時候燕王也薨了。趙匡贊一小兒,豈能掌握幽燕大局。張將軍,我等可要做好準備,幽州可也有我們一份,不能毀在其手里。”
張儼眉毛揚了揚,望著靈堂前的燈籠,看著那“奠”字出神,淡淡地說:“這里不是議論此事的場所!”
“明白!”
總算沒讓人等太久,在一干軍頭耐心快消磨干凈的時候,燕王趙延壽終于現身了。黑服白袍,素裝肅穆而來,腳步穩健,自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仿佛身體康健如舊。
攜文武,入靈堂。趙延壽親自吊唁的場景,自然要肅重得多。文吏捧著本冊頁,高聲朗讀由趙延壽親自替張礪書寫的神道碑文。趙延壽本身就是有不錯的文才,有詩才,所書祭文,倒是情真意切,懂的人感動,而在場的武夫們則聽得昏昏欲睡。
一直到吊唁結束,文臣陸續散去,武將們則奉燕王之命,移步別院。
“張將軍,有些不對勁啊。”自進入別院后,白面都校便盯著站在周遭的衛士,不少人都面帶疤痕。
“是鬼面都的人,張府之中,竟然藏著這么多鬼面軍!”張儼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凝重。
目光閃了幾下,毫不猶豫地,張儼脫離隊伍,便欲返前庭而去,白面都校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緊隨其后,不過被院前的軍士攔住了。
“放肆,敢攔本將?”張儼厲聲喝罵道。
看守的軍士,根本不搭理,就是攔住不放行。
在張儼發飆之前,帶著點譏諷的聲音響在耳邊:“張將軍意欲何為啊?”
聞聲身體一緊,張儼瞇著眼,看著趙思綰那張丑惡的面相,心頭突然有些發慌。隨口找了個借口:“本將肚子不舒服,欲出恭方便。”
“孫將軍也不舒服?”趙思綰笑得很難看,瞥著那白面都校。
“我......”
根本不聽其話,趙思綰直接冷淡地對張儼:“末將理解張將軍不方便,但燕王召見,只能委屈將軍了。”
“請趙將軍稟報燕王,本將稍后到!”張儼敷衍一句,說著便欲往外闖。
再次被攔住,面對占住去路的趙思綰,張儼頓時怒了:“趙思綰,你一個小小的指揮,敢沖撞上官?”
見其張狂,趙思綰沒有多說話,只是把手按在了刀柄上,雙目中閃著冷芒。對這直屬上司,他早看不順眼了。
見其狀,張儼不由與那孫姓都校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雙方眼中的擔憂與顧慮。
兩個人,幾乎是被押著入進入別院的,而其間,各處通道,已被鬼面都軍士占據。若是這種場景,還不明白將發生何事,那就蠢得無可救藥了。
“大王到!”伴著一身高呼,趙延壽父子現身,立于臺階之上。
“大王,如欲接見我等,何必鬧如此陣仗?這是欲將我等將校,視為囚徒嗎?”仰頭見那父子,張儼滿懷怨氣,直接出列,領頭質問趙延壽。
掃了一圈,趙延壽嘆了口氣,說道:“諸位都是幽燕豪杰,燕軍骨干。想去歲,孤與諸位攜手并進,浴血而戰,共復幽州,以逐契丹。而今,不過一年的時間,人心已渙散如此。對于諸位,孤自認已經足夠容忍,但是,近來有人妖言惑眾,擾亂軍心,而至軍心動蕩。幽州已經到了十分危險的地步,為了幽燕十數萬軍民,請恕趙某,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燕王欲何為?”張儼緊張發問。
“拿下!”沒有再費任何話的意思,趙延壽一招手,周遭的士卒,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