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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在真定

  視線轉到北面,劉承祐這邊,已然兵進真定,占據這座北方重鎮。自幽燕被石敬瑭拱手送給契丹之后,鎮州已然成為了冀中抵御北侮最重要的軍事要地,鎮州若有失,那么契丹人便可毫無顧忌地南下,長驅而直入。

  劉承祐入真定之時,受到了闔城軍民的熱情擁戴,場面雖然熱烈,卻沒有簞食壺漿,反而是一張張嗷嗷待哺的面孔。在入真定的第一件事,劉承祐便是搭設粥棚,放賑饑民,以定人心。

  契丹人肆掠過后,給劉承祐剩下的,當真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至于鎮州,只能用公私窮竭,庫無遺糧來形容。故劉承祐表現得有些摳,僅以清湯寡水,稍暖其腹,根本不敢敞開供應。

  并且還不是無償的,按勞配給。劉承祐以原磁州刺史李榖,判鎮州府事,讓其組織百姓,進山下河,采果覓蔬,摸魚抓蝦。

  事實上,劉承祐軍中糧食數量并不算少,在欒城繳獲了一大批,但是量再大,也是不敢放開了用,反而要斤斤計較。畢竟,還要養軍,還要應對隨即可能發生的戰事,抑或什么意外。

  一度,因為糧食的壓力,劉承祐竟然有點后悔,在欒城放火放得太痛快,畢竟那場大火,燒掉了太多物資。當然,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罷了,再來十次,他都還是會選擇大燒特燒。

  所幸,雖然因為戰爭的緣故,農田雖然被毀壞不少,但總歸有所余存。而大概是忙北撤,沒往“糧食”方面想,抑或是契丹人撤退之時,沒有喪心病狂地將各地的田畝焚毀。當然,若是其真敢那般做,那么漢民就要徹底與之拼命了。

  已經進入五月份,天氣越發炎熱,而再熬一個月,田里的麥子也就差不多成熟了,待夏糧收割,入庫,糧食的壓力便能夠得到極大的緩解。這段時間,劉承祐是真切地理解到了“糧食才是硬通貨”的道理,金銀寶器雖然是好東西,但在這個生存物資極度缺乏的時期,也只能擺著看,滿足一下精神需求。

  在鎮州,軍政一肩挑,劉承祐很是忙碌,政事冗翻,千頭萬緒,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就像劉承祐不長于臨陣作戰指揮一樣,在理政治民上,他也只是個嘴炮,沒什么經驗,涉及到具體行政事務,仍舊抓瞎。

  還好,劉承祐長于治人將將。身邊的那些有良臣輔弼,給他省卻了不少麻煩。

  但是,有麻煩,卻不能為了逃避麻煩而放手不管,尤其在他能力薄弱的環節,他得多看、多聽、多學。所幸,大權在握的快感,讓劉承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州衙二堂內,抽得點閑暇,劉承祐與一名老將閑聊著,場面有些尬。老將名為何福進,是名歷事唐晉,戎馬倥傯的宿將,此前整編吸納之時,中下級軍官都有了安排,唯有這些高級將領,除了一個立有功勞的李筠之外,余者皆未作區處。

  待消化得差不多了,劉承祐想起了這些被閑置的將領。

  何福進,是馮道那老狐貍給劉承祐推薦的,只有一個評語,將帥之英。

  事實上,沒有太多東西可聊,掏心掏肺,促膝長談,那是不可能的,而劉承祐也不是隨便找個人便能聊的起來的人。

  大概是覺得氣氛太過尷尬了,侍候在邊上的魏仁浦不由開口暖場:“在下曾聞,當年興教門之變,伶人郭從謙以叛軍圍莊宗于大內,近臣宿將皆棄甲而去,唯有將軍與同僚十余人,拼死力戰護衛,及莊宗中流矢而亡,方慟哭而去。此等忠義,實令人感佩啊......”

  聞此言,一直不卑不亢、神色平和的何福進臉上終于有了少許動容,似乎想起了當年那場變亂,語氣間不免悵惘:“一晃眼,便是二十年過去了。”

  說著,看向劉承祐,卻是說了句奉承話:“殿下銳意擊賊,欒城一戰而驚天下,胡虜噤聲,叛賊側目,天縱之姿,不亞于當年之莊宗啊。”

  嘴角略微扯了下,劉承祐隨口道:“孤,可不敢與莊宗相類。”

  劉承祐本不是善于東拉西扯的人,閑侃幾句,直接對何福進道:“遼主崩,遼軍北退,我國內胡虜皆驚走亡命。然細作探得,遼永康王于幽州集聚胡兵,動向不明。孤恐其復來,欲以將軍為河北行營馬步軍都虞侯、瀛州防御使,前往瀛州,安民募兵以備契丹!”

  聞言,何福進微抬頭,似乎在作考慮,終是點了點頭,仍舊稍顯矜持地應道:“是!”

  其人倒沒有太過驚訝的樣子,因為這幾日,劉承祐已然委任了好幾名州防御使、團練使、刺史的官員,都是還在契丹人控制中的州城。瀛州,也一樣。

  等何福進退下后,思及其人那始終穩重的表現,心中卻是有了一層清晰的認識。似何福進這樣的宿臣老將,歷仕累朝,縱有將帥之才,可用卻難委以心腹之事。相較之下,還是年輕人更好用,更好控制。

  “適才何福進將我與莊宗并論,我卻是受寵若驚啊!”來了點興致,劉承祐對魏仁浦道,語氣有些玩味:“思莊宗之失國亡身,竟至悚然。”

  魏仁浦已經有點習慣,劉承祐這與人談史說事論人的喜好,想了想,應道:“莊宗以河東之眾,十余年間,南擊朱梁,北滅桀燕,東并河北,西伏岐國,天下莫能與之敵。然得國何勞,失國何速,時人早有論述,不外伶人亂政、牝雞司晨、疏忌功臣、矜功吝財這數者.......”

  作為這個時代的風云人物,李存勖的故事,劉承祐已聽得多了,對此人的評述,劉承祐總能聽出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畢竟,當年的后唐,只要李存勖不亂來,是很有可能提前一統天下,結束這亂世,徹底承繼唐祚的。

  但是,從少年到壯年,李存勖打了十幾年的好牌,最后打爛了。

  聽魏仁浦之言,劉承祐腦中恍過一句背得很熟的話:“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有些訝異,微微琢磨了下,魏仁浦表示,劉承祐這話總結得好。

  “莊宗出河東,得國三載而亡;晉祖出河東,國兩代而亡;今我父子出河東,以爭天下,能得國祚幾載?”突然地,劉承祐幽幽然地說道。

  魏仁浦嚇了一跳,小心地看了劉承祐一眼,但見其好像在自言自語,迅速地低下了頭,一時有些不敢接這話。良久,終是沒敢發表評說。

  劉承祐則淡淡然地又說了句讓魏仁浦心驚而莫名的話:“當不至于,二世而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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