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在渭水南岸處決近百官吏子弟,魏國也在鄴都漳水橋處行刑,將公孫恭、公孫晃斬首、棄市。
司馬懿是大忠臣,識破了公孫氏的連環計…所以公孫氏沒有無辜的人,都得繩之以法。
這也沒辦法,司馬懿屠戮遼東斷絕退路繳納了投名狀,大魏朝廷也該有所表示才對。公孫恭叔侄的頭顱,就是給司馬懿的答復。
公孫恭叔侄背負冤屈而死,這給自詡公正,并一貫持以修身的廷尉高柔帶來了許多心理壓力。
當年有魏神宗皇帝執意處死鮑勛,現在當今皇帝要處死公孫恭叔侄…還有種種宮廷傳揚出來的種種匪夷所思的風言風語,這種很受市井追逐的熱點話題已通過百官家里的仆僮之嘴層層流傳,傳入公卿百官耳中。
自然地這些破事情讓人很是焦躁,漢成祖皇帝遺留的恩澤何其深厚?
可其子就是沉湎女色,以至于弄得漢室舊臣離心離德,紛紛倒向北府;而大魏呢,到目前為止,公卿百官連個穩妥的,可以用來跳槽的備胎都無。
這能怪誰?
神宗皇帝受禪之前有十子一女,可受禪之后就不曾再生育,十個兒子陸續夭亡,如同詛咒一樣。
到現在為止神宗皇帝就留兩個兒子在世,偏偏另一個就扣在關中。
至于找其他帝室近親…很遺憾,帝室繼承法度也要遵守基本的規則,優先度最高的是神宗皇帝的同母兄弟血脈。
從宗法、過繼、立嗣的角度來說,曹植不合適,曹植的兩個兒子與曹叡同輩,也不合適。也就曹植的孫兒可以過繼給曹叡,以繼承皇位。
可惜曹植意在迎走太皇太后卞氏,根本不關心鄴都的局勢,也沒興趣來鄴都做一個大魏公卿百官殷切盼望如盼甘霖的鮮明能君。
曹植這一脈不能指望,曹熊又絕嗣,唯一延續血脈,又輩分恰好的是曹彰的孫兒曹芳…可惜,曹芳一歲半的時候就送到北府為質,對大魏、曹氏什么的根本沒有概念。
廷尉卿高柔感嘆著亡國不遠矣,繼續閱讀手里整合的資料。
普通士民對戰爭另有看法,跟沒有退路的公卿百官不同,普通在這場前途悲觀的戰爭中存有極大的抵觸情緒。
士民厭戰,甚至可以說是‘南望王師又一年’。
王師遲遲不來,士民只好主動采取行動,主要體現在各種各樣的結伴出逃。
不需要跑太遠,跑到山野之地即可,只要脫離城邑、鄉里的管理范圍,那就跳出了稅租、兵役、徭役的多重枷鎖。
不止士民出逃,各處也有吏士逃亡;自然也有專司緝捕、捉拿的。
特別是吏士逃亡影響范圍大,還很惡劣;因此要整治吏民之心,就先要整合官吏的態度…必須要先抓住逃亡的吏士,予以嚴懲,自能以儆效尤。
作為大魏司法最高主官,高柔對各地的逃亡、緝捕狀況了如指掌,如何能樂觀起來?
帶著悲觀情緒,高柔入宮遞送公文。
與往日一樣,皇帝并沒有見他,更沒有當年處理、或協商此事。
還是由中書省的孫資、劉放二人代收,并留中書省處理批示…這令高柔益發的不滿。
論資歷孫資、劉放是個什么出身?
現在國家機密大事盡數由這二人操持,許多仕魏已歷三世、追隨武皇帝南征北戰三十余年的老臣卻只能俯首聽命…怎么看,這大魏都是一副要完的氣象。
心中壓抑著這點想法,也不知道這偌大朝堂又有多少人與自己一樣暗暗壓抑內心的憤懣、不滿,等待一個爆發的時機、窗口。
而這種猜疑令他如履薄冰…過去同僚之間的信任正隨著國勢衰敗而漸漸崩解,誰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有沒有跟南邊進行聯系。
說不好今日把酒言歡的好友,已將你的腦袋、你一家的腦袋明碼標價的與南邊聯系、討價還價。
亂世中的爾虞我詐,此刻就彌漫在每一個內心自疑不安的魏人重臣的日常生活中。
戰爭終究沒有爆發,鄴都局勢一片平靜。
越是平靜,就越是敏感的人感到惶恐,誰也不知道平靜之下掩藏著多少洶涌暗潮。
這種平靜氣氛中,司馬懿終于來到鄴都。
此刻的司馬懿不復以往的豁達開朗,整個人氣質陰郁,可又身形高大、壯碩,更有壓迫感。
他乘車經過漳水橋時,目光瞥到棄市的公孫恭、公孫晃叔侄,遂抬手:“停車。”
同車而行的司馬師披戴粗麻短衣,也是神情反應遲鈍,感覺車停下后回頭去看,就見自己老爹一躍下車。
有心跟著去看,可又有什么好看的?
整個大魏已經沒了退路,唯一的退路是遼東,陳群暗示、逼迫、引導之下,發生了遼東屠城事件。
屠戮公孫氏舊部的真正原因不僅僅是斷絕退路給大魏繳納投名狀,而是泄怒。
本以為公孫氏會悄悄經營、建造海船,以方便躲避漢軍鋒芒。
可公孫恭根本沒有那么長遠的顧慮,公孫恭本就身體有缺無法正常生育,對于宗族、部屬退路之類的事情并不看重。
加上公孫恭本人又在之前與張飛有各種聯系,自以為在漢軍那里有大腿可以抱,也就對瀛洲潛藏的妖魔持淡然態度…妖魔血肉再神奇,難道能治愈他的不治之癥?
公孫恭自始至終就沒有恢復遼東水師的雄心壯志…于是想撿現成的司馬懿倒霉了,拿到了遼東,短期內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出海。
事情就是這么的可笑,現在自己父子就像一頭撞在陡峭山壁上被彈回來,與大魏百官縮在角落里固守…不,更像是擠在劍鞘里的蟲群,待利劍對著鞘口推進來時,血肉必然會化為齏粉。
慷慨報國?
司馬師腦海里就沒有這種概念,武皇帝、神宗皇帝已經用血淋淋的漢室老臣及家屬、親友的頭顱、生命告訴了大魏的百官:做忠臣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所以刀子沒有砍下來之前,不妨好好考慮一下究竟要不要做忠貞不屈的報國烈士。
司馬師默默思索著,而司馬懿下車后找到已經腐爛,被蛆蟲啃食只剩下骨骼的公孫恭遺骸。
盯著眼前灰黑污垢堆積的白骨,司馬懿太多的怒火此刻都莫名的不見了。
情緒也漸漸恢復,趨于冷靜。
人死不能復生。
生人還有生人的事情要操持,不應太過掛念前塵舊事。
可以娶新妻,甚至可以納妾,還能生育更多的孩子。
望著腥臭污垢堆里的白骨,司馬懿恢復理智,但依舊是一副陰鷙神情,仿佛非常的想不通,眉宇間有一股蠻橫、自以為是的兇頑。
儼然一副我很不好惹的神情,令人不由退避三舍,不敢與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