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章鄉正舉行一場篝火晚會。
全員輕裝行進至此的衛率三個營近乎兩千人的補給正依靠遠近山民提供。
南海衛率的率長名叫韓標,是一個年近半百的老軍吏,在普遍青壯化的北府軍吏里他屬于比較蒼老的一個。
他巡視各處檢查崗哨,沉眉不展。
整個衛率有八百套鐵甲,這次輕裝行軍又事發倉促,只裝備了其中一百套盆領鎧,余下七百套兩襠鎧還封存在軍營武庫里。其他皮甲倒是盡數裝備。
可用慣了重甲,現在軍中鐵甲比例二十比一,讓打慣了橫沖直撞戰術的韓標有些不適應。
“率長,臨沮來人!”
軍吏找到他,先遞上一疊書信,就說:“據使者說,臨沮愿傾盡一切畜力以饗衛率吏士。不過使者要拜謁殿下,以策完全。”
關姬印信簽發的命令并不能讓臨沮這邊信服,畢竟衛率跟臨沮方面留守的人員缺乏走動,彼此不熟悉。
現在要確認公主真的在軍中,還得是公主指揮衛率,而不是其他惡劣的事情。
雖說現在人心思定,很難再發生劫持、綁票主將、貴重人員的事情,可誰又能說得準?
以臨沮留守人員的規格是沒資格跟關姬對話的,也僅僅是要看一眼真人,韓標翻看來信細細審視,不以為意:“好,我這就稟告殿下。”
章鄉館舍里,田嫣正拿著一塊磚頭大小的銅雕印細細觀摩雕刻的紋路,這應該算是第三套印刷銅印,而外面流行的依舊是第一套跟糧票掛鉤的糧票;第二套印刷銅印雖然設計全面,可依然跟糧食掛鉤,所以沒有印刷、流通。
現在的是第三套銅印,采用多層印刷的方式進行防盜,即一枚紙幣,要經過正面五種、背面三種銅印的印刷。
設計的很復雜,印刷的時候也很復雜,但這是一套能使用十幾年的紙幣。
田嫣手里沉重的銅印拓印出的是無規則、不連續的紋路,只有五個銅印校準后印下,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圖案。
她邊上不遠處,孟姬正領著家中仆從印刷、制作第一套糧票,正是這一路撒出去的糧票,吸引遠近山民背負貨物向章鄉集結,販賣山貨。
關姬在一側燈籠前翻開田信留在家里的隨軍筆記,而她面前鋪著荊山周圍的地形圖,地圖繪制是一項龐大、系統的工程,需要專業的人員來工作。專業的地圖繪制者需要培養,平日里就繪制控制區域內的地圖,以培養能力、鍛煉體能。
戰時,這類人就被拉到軍中,與前鋒部隊一起行動,鋪橋修路之余進行地圖繪制工作。
擺在她面前的這份地圖只是荊山地圖中的一部分,十分詳細,道路、河流、溪水、山中村落、還有粗糙的山勢等高線。
周圍山勢的走向,在大致、朦朧的等高線標注下,盡數顯露在她面前。
其實用不著這樣小心翼翼,只要進入臨沮,就能得到器械、人員、畜力補充,然后不管是去走中廬經襄陽回到南陽,還是走筑陽、山都、武當回南陽都是一片坦途。
這么小心翼翼,自有她的考慮在。
關姬在這里看著地圖運籌帷幄居中,儼然一代女將軍風度。
那邊江都,臨近啟明時,李嚴與一眾虎賁押解眾人來到江都北城西門。
火把林立,眾人饑腸轆轆…現在顧不得吃飯,越早把陳祗送到大將軍府,那所有人都會得到安全保障。
否則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災難性的后果,虎賁們更是賭不起,他們是按著規矩隨同宣詔使者出行;又因為是給長公主宣詔,虎賁的規模可以更高一些,以示隆重,可以展現威儀。
現在整個江都,兵權早已分割完畢,能握在天子近臣手里的只有一個負責宮廷園林崗哨的鉤盾令,再遠一點的北宮、南宮衛士也被趙云一把抓;中軍由中護軍陳到、中監軍田豫聯合監護,指揮權未定。
再其他軍隊都在大將軍府里握著,如果不掀翻關羽、趙云,那么江都周邊任何超過十個甲士的調動,都會引發關羽、趙云的聯合調查。
當然了,關姬調動自己的衛率出逃…誰也管不了,又不是向江都進軍。
要追擊的話,江都兩支騎軍分別握在關羽、趙云手里,他們不點頭,誰又能調動騎軍?
但也可以堵截關姬,由文聘最近坐鎮襄陽…可人家一個南陽人,犯得著去冒險?
李嚴想通一處處環節,雖信心十足,可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墻,做出背水一戰的蠢事。到時候這些人死不足惜,還會引發更大的朝政混亂。
不過按著良心來講,李嚴也覺得這些人的說法有道理…孫氏無德,應選德才兼備的女子坐鎮后位。
可誰能想到,孫氏無德,竟然如此無德,如果陳祗說的是真的,那整個北宮除了宦官、宮女能保留下,余下都得換一茬人。
城門前李嚴沒有考慮多久,就見城門校尉習珍出現在城頭,火把照映,李嚴驅馬上前刷臉:“速速開門,我有十萬火急之事要面見大將軍!”
習珍見李嚴身后是虎賁,一本正經拒絕:“晨鼓三通之后,才可開門!”
“此社稷重事,一切后果李某一肩承擔!”
李嚴仰頭呼喝:“若不通行,還請速速通報大將軍,由大將軍裁決。”
習珍就要答應時,就聽李嚴又說:“此事重大,若有走漏,大將軍必會追究!”
習珍稍稍遲疑,詢問:“正方公,可能通傳衛將軍?”
“也可。”
見這件事情不妨礙趙云的知情權,習珍扭頭看守門司馬:“開門!”
隨即又點撥兩個親信分別去通知大將軍府、衛將軍府。
作為襄陽人中的一員,習珍又不是多么遲鈍的人,總能察覺最近的狀況有些不對。
本以為是北府兵非法北伐引發的群體患得患失情緒,現在見李嚴這模樣,分明是很有信心,才這么大喊大叫,要搞風搞雨。
隨著城門開啟,濕冷晨風順著城門甬道吹刮,李嚴、陳祗等人齊齊打了一個冷顫,俱是心中發緊。
習珍也從跑馬道下城,在門內側迎接李嚴,低聲:“正方公,究竟何事此般急促?”
“務必守好江都各門,大將軍、衛將軍自會有公允處斷。”
李嚴也是低聲:“今日,將天翻地覆!”
說罷李嚴就踹馬前行,座下馬兒已累的氣喘吁吁,馬腿包裹一層泥漿。
習珍怔怔發愣,目送這一行人向大將軍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