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關,守將閻圃站在關城最高處的烽燧,視線內許多山頂的霧氣已經被風吹散。
而霧氣相對沉重一些,此刻還彌漫于各處山溝、山谷,從烽燧最高處俯觀,看不清山溝輪廓,只有涌動的霧氣。
他見有一伙騎士從北而來,正在半坡上揮動旗幟,山道相對濕滑不易攀爬,關城守軍將繩索拋下去,來的騎士抓著繩索借力,才能踩著泥地上了山坡,在閻圃觀望下,遞交軍情。
不多時,閻圃麾下軍吏小跑著來到烽燧“君侯,晉陽侯率軍來援,發信時約在藍橋亭,如今約在藍溪。”
閻圃爬梯走下,現在的他比當年胖了很多,寬大手掌接住軍書,細細審視內容。
張虎命令他在山谷道路中間修葺營壘,以方便張虎所部疲憊軍隊能迅速休整。
藍田關修在山坡高地上,能囤積的資源有限,能駐防的兵力也有限。
在關下的山谷通道擇一險峻之處修葺營壘,與關城互為犄角,是很標準、正常的戰術布局。
閻圃心中猶豫,握著這道軍令踱步,走向自己的營房。
山頂上、關城地面因為地勢高,陽光直射,還有風吹等等原因,已經干燥。
腳踩干燥、硬結的地面,閻圃又想起山坡小路濕滑難行,還要繩索幫助才能上山…山坡都這樣,那山溝路面應該更濕滑才對,所以從西南峪口強行軍來藍田關的張虎所部,必然非常疲倦,急需要休整。
也意味著,北府兵企圖奇襲,踩著爛泥潛行至此,也會是疲憊狀態。
沒有輔助工具,北府兵想要攻打藍田關…簡直是妄想。
何況,藍田關囤積了太多戰備物資,這里可以直接攻擊山溝行軍的北府兵,不拔掉藍田關,北府兵就別想順利通過藍田關。
不管是石頭,還是別的什么東西,都能滑滾砸到山溝道路,攻擊、干擾北府的行軍隊列。
因此藍田關很重要,要么拔掉,要么繞行。
可按著張虎的命令去修葺新的營壘,會讓關城守備力量分散…如果期間北府兵來襲,豈不是遭了?
心中躊躇拿不定主意,閻圃有些不敢遵從這封軍令。
這些年沒少跟北府兵打交道,北府兵是什么?是原來的同僚、袍澤,被漢軍擊敗、吸納、重新編訓而成的。
這支往日同僚、袍澤重組起來的漢軍,每一戰都有出奇之舉,實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可拒絕張虎的命令?
且不說張虎的惱怒,萬一張虎所部沒有休息好,影響戰斗力,吳質、張虎肯定不介意收拾自己。
何況,這道命令自己也很難拒絕。
帶著心中糾結,閻圃將這道軍令交到典軍王雄,表明態度“元伯,我以為分兵出關修筑營壘…有遇襲之險。晉陽侯雖有明令如此,我也不好反駁。只是我與北府數次交鋒,深知北府擅長奇兵運用。”
等王雄審視軍令、思考一陣后,閻圃放棄決斷權“元伯才能十倍于我,今唯元伯決斷是從。”
“呼!”
王雄面容嚴肅,起身踱步思考、衡量其中的得失。
戰爭就是這樣,看著豪邁熾烈,其實就是一盤生意,要精打細算。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分兵去山溝為張虎修筑營地,同時遭到北府兵襲擊,這樣的話藍田關準備的許多防守戰術就用不上了。
北府奪取藍田關,意味著三天后北府主力部隊就能有序殺出峪口,抵達鹿塬廣袤平地。
到時候又意味著霸上偏軍被斷絕退路,軍心動搖之際,有七成八成的概率被北府偏軍擊潰、招降。
第二種糟糕的是藍田關駐軍不動,等張虎所部抵達后由張虎所部自行建造營壘…如果張虎所部期間遇襲,那藍田關守軍雖然還有防守的力量,可絕對沒好果子吃。
張遼戰死后,張虎兄弟五個俱為將校,如果因為藍田關守軍打自己小算盤,導致張虎所部覆沒,戰后研究戰情發展,再追究責任的話,誰都難逃懲治。
其他好的可能性可以忽略,現在擔憂的就是這兩種可能發生的負面事情。
“午前霧散。”
王雄根據這段時間的經驗先做出一個判斷“晉陽侯所部約在午前抵達,屆時霧氣消弭,視野清晰。”
閻圃順著思路也漸漸心緒穩定“那時有若敵情,必有警訊。”
王雄露笑“正是如此,晉陽侯所部雖系疲憊,但北府遠道而來,亦然疲倦。何況晉陽侯早早偵得敵情,兵馬有備,戰情反轉,或可伏擊。”
“好,就以元伯。”
閻圃當即轉身到桌案,取出粗帛鋪好,開始磨墨,稍作沉吟組織語言,開始向張虎書寫回信。
雖然…北府兵今天襲擊藍田關的概率不高,可張虎都能率部強行軍來到藍田關,那北府兵自然也有的強行軍的客觀條件。
閻圃、王雄做出目前最優的決定,派人把信送出去時,田信已抵達紅石門。
這里兩側山壁陡峭,仿佛朝天的門框,又因巖壁雨后潮濕泛紅,故名紅石門。
整個前鋒親軍衛五百余人四散歇息,田信坐在一塊條石,盾牌橫放在腿上,他還在繼續用餐,其他人在之前十五里的行程中已經完成飲食,此刻正搜索山泉水,以補滿隨身攜帶的水葫蘆。
泉眼處的新鮮活水,往往還是能喝的,沒有必要太過忌諱生水。
后方還有源源不斷的親軍衛騎士跟進,一些駑馬拖在木炭、干草,開始在避風處生火熬煮姜湯。
姜良追上田信,遞上謝旌的公文“公上,安山塬守軍已然迫降。臣已遣人修建北川浮橋,因河水湍急,四周缺乏林木,午后三點能成。”
“午后四點?這可比預期的要慢,先搭設人橋,再搭設車橋。”
田信在公文上批示,對姜良說“午后一點虎牙軍三衛要渡河,不能再泅渡,泅渡染病影響深遠。你與謝旌多想想辦法,加快浮橋建設,不要憐惜車輛,能拆就拆,加速人橋建設。兩點,人橋要建好,先使虎牙軍渡河,再管車輛輜重渡河。”
身后虞世方在文件夾上書寫這封口頭語極重的命令,田信掃一眼見沒有歧義后,當即簽字,由姜良帶回去與謝旌一起研究。
這個時候霧氣將散未散,田信的日槊就插立在地,但還是看不到太陽的具體輪廓,也沒有影子,無法判斷準確的時間。
田信看一眼邊上石崖,抄起日槊攀爬向上,很快就爬出霧氣遮蔽范圍,看到了遠處半山坡的藍田關城,也看到了蒼白的太陽。
日槊釘在地上,田信拿起指南針觀察此刻的時間,抿抿唇,行軍速度比預期快半個小時,算是好事。
觀察四周山頂有沒有魏軍烽燧哨點,北方第二重山頂部有哨點烽燧,田信也就原路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