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田信抵達漢津。
漢津造船廠隨著江東投降,規模已大不如前。
漢津也是重要的稅關,如今稅吏已被某種惶恐情緒主導,集中站在碼頭望著唯一的三牙戰艦,一面青傘立在指揮塔樓上,田信就坐在傘下太師椅。
北上的小船、竹筏站滿輕裝軍士,輪流撐船,魚貫前進。
在漢津官吏的絕望目光下,三牙戰艦緩緩靠岸,這幫人只能堆出笑容一同來迎接。
戰船還沒停穩,甲板上的蒙多就一躍而下,獨自在碼頭撒歡。
隨即是白兔、青雀兩匹神駒緊隨其后,田信遲疑良久,木然一張臉起身,順著樓梯走下。
長時間的坐船,有一種輕微暈眩感。
腳踏實地后,才感到源源不絕的力量回歸自身,也懶得跟漢津的稅吏打交道,田信直入漢津最大的都尉府。
原來叫做都尉府,是陳雷的專司造船、收稅官署,陳雷戰死漢口后,這里就換了個主人;江東投降后,新的主人也轉遷到他處去了,只留下一個關稅所。
稅吏大氣不敢喘一下,眼睜睜目送北府衛士涌入府邸,清理雜物,為過夜做準備。
當主計吏見北府衛士正從船上搬卸麻袋,趕緊湊上去:“上官,漢津屯有萬石儲糧,可支軍用。”
詹渠曬的黝黑,留著寸頭,頭扎赤巾護額,遮住左肩的緋色戎袍掛‘嶺南’勛章,肩章是三顆銅星,聞言用審視目光打量這些稅吏,咧嘴做笑,引得主計吏也跟著笑,氣氛似乎融洽起來。
只是笑了笑,詹渠笑問:“無有大將軍府調兵長文,漢津官吏真敢為大軍提供糧秣?”
“呃…”
眾人啞然,調兵長文,是寫在加長、加寬木牌上的令文,格式齊整,載體堅固。
只要是調兵途徑的郡縣,都要按照要求提供相應數量的軍糧、肉食。
詹渠見狀又是笑了笑:“暫且散了,明日我家公上前往惠陵祭拜昭烈皇帝,也就不干漢津之事。”
眾人悻悻退散,也不敢跟北府軍吏多做討論。
詹渠則返身調度糧食,糧食都是湘關邸閣的存糧。
不斷有牽馬的騎士乘船靠岸,騎士不足二百,開發嶺南實在是用不上騎兵,北府五個營騎軍都駐屯在南陽。
鄧艾的船只隨后靠岸,他登岸后也有些腿軟、不適應,活動雙臂,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造船廠,那里邊緣已萌發許多草木,精心陰干的木材也缺乏維護。
他先撫平自己緋色單肩戎袍,又提了提皮帶,最后壓了壓胸前‘北伐’、‘嶺南’兩個金幣勛章,才昂首闊步走向詹渠:“草料,不可…懈怠。”
說話間他還側頭去看一眼靠岸的馬群,詹渠也側頭去看,爽快應下:“喏!”
鄧艾出于謹慎,抽查十幾袋米后才放心前去跟田信匯合。
這批湘關米是去年入庫貯存的,今年湘州的米還沒到征發、入庫的時間。
府邸,田信曾來過兩回,都是陳雷在招待他。
就連陳雷研發的新式毒火箭,也是自己提了意見,研發出這種射擊后,不會被水突然澆滅的毒煙火箭。
當年襄樊戰役期間的袍澤、上司,詹晏、陳雷、鄧輔、趙累戰死,這些年里又有鄧賢、王直、申耽、趙岳、劉敏等相熟、親近的部伍陣亡。
一時間感慨頗多…可飯還得吃。
半夜田信睡醒,按時吃宵夜,心神不寧。
總是做夢,夢到老丈人提著青龍偃月刀來砍自己…也就自己嚇自己,可見當年那二十軍棍沒白打。
老丈人不會害自己的,如果在劉禪、關興之間選一個人活命,自己會選關興;如果是自己跟劉禪之間選一個人活命,老丈人再猶豫,也會選自己。
不管誰在執宰的位置,都要在其位謀其政,這是國事,公事,也是為人原則。
把自己放到那個位置上,肯定要砍別人資源,以強化中樞。
只是自己更強,砍的時候更狠…等自己退下去時,強大的中樞,會有更大的破壞力。
霍光,有一個例子就行了。
董卓,也有一個例子就行了。
自己的思想覺悟終究不夠,做不到鞠躬盡瘁,事情曲折發展到這一步,還是自己想取巧。
最開始時想維護自己的好名聲,還牢牢掌控兵權、地盤;后來發現行不通,想開發嶺南,可又舍不得推著人去死。
到了現在,曹丕、吳質已經在構思絕戶計,自己還想著維護老丈人的好名聲,把事情留到以后再解決。
可曹丕突然遷都,肯定不是跑到河北避暑,是在躲避北府、躲避自己的報復。
現在事情就這么簡單,吳質要針對關中推行、布置絕戶計,不管這個計謀偏重于哪個方面,肯定會激發北府吏士的憤怒…所以曹丕提前跑路,可曹丕、吳質絕對想不到,陸議不僅嗅覺敏銳,還膽量很大,直接進行戰爭總動員。
這絕非北府一百零六營的總動員,左軍已經響應,湘軍也會積極參與,武昌的賀齊肯定也會派兵參與,甚至目前持續清理江東的張溫、諸葛瑾、關興也會湊集江東吏士,湊出一支規模尚可的部隊,與賀齊組成聯軍,沿著漢水北上,來南陽參戰。
龐林的豫州也不會在一邊靜靜看著,哪怕再窮,也能湊個千余人來助威、喝彩。
這種情況下,江都朝廷…自己老丈人的威信,會漸漸衰敗。
大家又會給他一個面子,但今后大將軍府的命令、尚書臺的命令,也就那么回事,不再神圣。
漢軍內戰,自己不想打,誰都不想打。
可理想、切身利益發生碰撞時…就得有人消失。
前漢、后漢,最不缺的就是軍事政變、內戰。
吃過宵夜后,田信難以入睡,思索著戰后彌補關系,緩和內部形勢的切入點。
江都城中,所有有識之士幾乎都在失眠,形勢惡化的太過突然。
費祎帶著一道劉禪下發的周章來到趙云的衛將軍府邸,這是一道咨詢性質的周章。
作為侍中,費祎跟趙云時常能見面,可彼此又不是朋友,不存在單獨說話的合理條件。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結交新朋友的代價很高,各人的朋友圈幾乎是固定的。
趙云雖然回到荊州沒多久,私下里跟田信也沒什么走動,可因為夏侯蘭的原因,趙云就是跟田信關系好。
沒別的原因,朋友的朋友,還是朋友。
一刀一槍廝殺出來的朋友關系,自然是很寶貴的。
費祎等待傳見時也是心神不寧,心中反復衡量,丞相沒有給手書,而是傳了個口信。
可見這件事情的危險,操作不慎,會引發開國以來最為血腥的清洗。
憤怒的關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懈怠、不忠的東宮舊臣,哪怕把皇帝周圍人的殺光…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偏偏田信、趙云之間有一個夏侯蘭,還有一種類似于神交已久,相見恨晚的傳言。
如果趙云把這件事情稟告給關羽,處理手段委婉、溫和一點,那江都肯定會爆發一場新的時疫,會讓東宮舊臣死干凈。
畢竟…時疫這種東西,一死死一窩,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趙云隱瞞,把這條信息送到田信那里,那么事情可能會朝更兇險的方向發展。
賭注太過沉重,隱瞞的話說不好能掩飾過去…現在北府異動這么大的事情,朝野注意力也被轉移,應該不會有人去關注帝室的事情。
皇后身份又敏感,低調處理嫡子出生一事,想來許多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分之一的概率,如果生個公主,豈不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說不好會流產?死胎,或嬰兒夭折…這都是很常見的。
帶著一點天生的樂觀,費祎得到通傳,入內面見趙云,奉上劉禪的咨詢周章。
這是一道詢問北府從武關道討伐魏賊能否一舉成功,并且要不要督促益州方面出兵響應、配合的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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