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震至麥城時,田信正與張溫巡視蜂場。
張溫戴斗笠垂紗遮擋面目,見田信在蜂群環繞下取出一板新蜜,暗暗著急。
蜜蜂可不認人,田信動作再輕柔,舒緩,依舊有被蟄的可能性。
帶了一板蜜與張溫到一側涼亭里享用,用拉絲效果、萱軟的面包片裹一層新蜜,送到嘴里越嚼越香,再飲一口清甜泉水,蜜的甜味沁人心脾。
江東要投降,徐祚、張溫、陸議、虞世方都將成為鞏固江東的重要支柱;因為北府勢大的原因,不可能在放任這些人、家族回江東。
否則今后的江東聽誰的?
享用清甜新蜜,田信道:“江東士族雖為孫權所戮,如今所留皆孫氏固臣。以我度之,朝廷必有盡遷江東大族、豪強充實荊州之意。如此一舉肅清殘留,可保東南百年太平。今朝廷以廷尉屢次象征,卿可有意乎?”
張溫眉宇間或有厲色,也有釋然,悵然之意,神情復雜:“臣本恨孫權及其支黨,今朝廷欲授我生殺大權,可又遲疑,不忍誅連。”
怎么報仇?
高層都是有功的,哪怕冷落閑置,該有的待遇不能少;中層是實際動手的人,可也是聽命于人,而非自身原因。
張溫不時長吁短嘆,眨著濕潤眼睛,良久才愴然做笑:“只恨孫權無能,為群臣裹挾,就這般輕易求降。”
建業城中發生的動亂,雖然各有說辭,可仔細推敲有著各種自相矛盾的地方。
可不不管怎樣,現在江東請降,高層有頭有臉人物的命、待遇要保證。
怪誰?
哪怕投奔魏國,江東請降,也不能大肆清洗,這是做人,執政的道德底線。
只能怪孫權沒本事,沒撐到北府東征,到時候大軍出征,肯是要見血的。
哀愁幾聲,張溫斂容說:“朝廷所征,臣亦有復仇之心。此間事了,容臣再為公上效犬馬之勞。”
“惠恕既然答應,我也省去許多麻煩。”
田信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此事雖痛快,卻會玷污名聲,為外人詬病。卿若能忍,還是由朝廷另擇能人前往江東處置。”
“公上,臣此去既有復仇之意,也有寬厚處置無辜者之意。自孫權背盟襲取江陵以來,兩家交兵,軍民男女枉死不下二十萬之眾,仇恨難解。若是他人,恐誅連無辜。”
張溫說著長舒一口氣,余光察覺遠處有人走來,扭頭去看:“逝者已逝,再誅連無辜,臣不忍也。”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卿有此心,我無慮矣。”
田信感慨一聲,仇恨就在那里,張溫能跳出仇恨的漩渦,實屬自己意外之事。
不過江東那邊的人,橫行無忌慣了,現在投降能一筆勾掉舊賬。
可今后生活中,這些人不約束自己的言行,稍有不慎就會觸碰漢律,到時候再收拾,也不算太遲。
起身送別張溫,下次見面,張溫名義上將是大漢的廷尉卿,是大漢九卿之一。
自己呢,已經不是漢臣,是漢之賓客。
現在張溫答應朝廷的征拜,就看朝廷怎么處理張溫的身份,是定義為陳國臣子兼任漢官,還是革除張溫的陳國臣子身份。
應該不會兼任…雖有兼任的先例,最為典型的是曹丕篡漢前,魏國官吏多兼任漢官,或者是漢官兼任魏官。
當時的官員身兼兩職,即是劉協的漢臣,也是曹家的魏臣,這才是曹丕篡漢的重要過渡方式。
因此,朝廷應該會頒布相關律例,不準三恪臣屬兼任漢官。
田信默默思索著,總覺得漢律滿是漏洞,只要自己拳頭硬,有開口說話的權力,自己就有狡辯的機會。
對,拳頭硬,法無禁止即為許可;拳頭不硬,法無許可即為禁止。
所以自身武藝要時刻雕琢,軍隊影響力也不能拋棄,寧肯成為最大的國之腫瘤,哪怕成為腎結石,也好過被朝廷溶解、消化、吸收。
思維落定,田信迎陳震至涼亭,陳震拱手笑呵呵施禮:“外臣拜見陳公。”
“孝起先生多禮了,快入座,嘗嘗我這新作的面包。”
田信頗有成就感,從食盒里取一塊四四方方,烤的表皮金燦燦,冷卻密封又軟化的面包,又抽出青冥劍,切割成均勻面包片。
碟中有各種醬,他做演示,陳震也挽起袖子學著涂抹果醬,柔韌、虛軟的面包片拿在手里,就有一種應該很好吃的感覺。
陳震雙手握著夾了果醬的面包片咬一口,輕輕咀嚼,頓時眼睛一亮,田信看著也心里高興,就喜歡這幫人驚詫的模樣。
唉,給別人開拓眼界,真的很好玩。
以后想吃這么好的東西…抱歉,獨門技藝概不外授。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陳公真乃同道中人。”
陳震本就是個自來熟,好人緣的人,自己又拿面包片,這回夾了一片半透明的梨子牙,細細品嘗:“陳公,此物如何造就?”
田信已用布巾擦手,拿起陳震帶來的竹簡翻閱,看是江東的資料,也就不怎么在意,重新合攏,握著竹簡指向北方:“此物,來之不易。”
“要有鄧國小麥,經過水磨細細研磨成粉,取其最精細者為妙。其后,要取臨沮奶酪、酥油以成表皮焦色;之后要取廣州蔗糖,混合益州細鹽,以及我家酵母,再經過我這雙手揉制半小時,烘烤而成。”
“孝起先生,此物天上地下,只有此處才有啊。”
陳震聽著,嘴上不停,各種果醬都蘸著吃了一遍,略作思考,恍然說道:“能使陳公烹制,這必然是太平之物。今后天下太平,眾人才有口福呀。”
“孝起先生知我。”
田信從一側食盒里取出一個巴掌高的廣口細頸瓷瓶,遞給陳震:“此家中所釀果酒,可為佐餐之用,先生自用。”
陳震接住拔掉瓶塞,嗅了嗅,又合上瓶塞,拿起瓷瓶輕輕搖晃,將瓶內殘存少許果渣混合均勻,才倒一杯小飲一口,是酸甜可口的梅子酒。
田信也繼續吃面包片,不無感慨說:“這的確是太平之物,只有天下太平,百姓富饒,為滿口腹之欲,才能靜心揉制、烘烤面包,全家聚餐享用。”
“實不相瞞,我平生所愿,大概就是親友無病無災,各有職業生計,偶爾小聚,只談論美食、趣聞。而非討論什么兵戎殺戮。”
“若是天下太平,與妻兒在京都繁華之所,開一座面點商鋪,買賣面食,偶爾與鄰里小酌,也是一番暢事。”
陳震聽著,順著田信思路,想了想就說:“若是天下太平,以外臣資質,倒也能做巡街小吏。陳公每日做所美食,可能請我享用?”
“你若能使我不受游俠侵擾,請先生吃些美食算的了什么?”
“這么說,外臣要豢養、勾結一些輕俠,否則公上這美食佳肴,我實難入手。”
陳震笑呵呵打趣一聲,收斂笑容:“陳公,丞相約在二月南渡瀘水,約在四月左右能定南中。觀今局勢,北伐難以施行?”
“是,滿伯寧做了一件好事。”
田信端起茶碗小飲一口冰涼的茶水,遠眺天際遠處飄來的云層:“欲平天下,只剩下關中、河北兩戰。我以為,三年后北伐為妙。”
“三年…恐陛下不愿等待。”
陳震追問:“以陳公為帥,明年北伐,可能收復關隴?”
“若我為帥,取關中易如反掌。我所慮者,河北也;我所欲者,厚積薄發,以迅雷之勢連擊關中、河北,使河北之眾無有喘息之機。”
做好種種后勤準備,關中打一場決定性勝利,不給魏國喘息、回氣的時間,直接再一場河北之戰,一舉消滅魏國。
能統籌、有信心做到這一切的,也只有自己有八成的可能性。失敗的兩成,一成是魏軍高水準發揮;一成是友軍拖后腿。
田信說完,陳震猶豫再三,微微搖頭:“陳公高論,然朝廷大計,欲先得關隴,不愿拖延生變。”
對此田信只是點頭表示理解,這是為了讓劉備安心,之前自己還有這種想法,可現在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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