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軍心,還是要太子妃的選擇,二選一。
哪怕孫大虎再乖巧,再伶俐,再討劉禪喜歡,可他們夫婦如今待在江都。
維護孫大虎,就是維護皇室臉面,又有幾個人愿意維護孫大虎?
沒幾個人愿意,可太多人想要維護皇室的體面,就必須順帶維護孫大虎…怎么維護,只能嚴懲犯事的十七名軍吏子弟。
可這些人怎么嚴懲?殺人不過一刀的事情,卻會引發全軍嘩然!
一樁失敗的政治聯姻,從孫權背盟開始,就注定了孫大虎的悲劇結局。
這不是她如何努力,就能規避的;孫權表現的越精彩,她這個女兒受到的反饋、振蕩就越大。
現在的大漢朝廷還沒有正式的廷尉府…也相當于沒有一個正式的機構來判決,判決引發的動蕩將直接作用于判決者本人,不會有機構職能來分擔。
如果有廷尉府,不論怎樣判決,最重的結果無非就是廷尉卿辭職、下野;各方的怨氣也就散了七七八八。
可現在沒有,必須有一人勇敢站出來,將這個問題迅速解決,以避免引發更多問題。
天色漸暮,關羽做完一切判決,在虎賁護衛下進入永樂宮。
作為大漢三客,關羽面對劉禪也是有資格稱孤的。
劉禪主動出迎,猶豫困惑:“仲父,如今之事就無一縷回轉余地?”
“一點都無。”
空闊殿內,關羽面容沉靜:“天下之事,漢中、襄樊兩戰之后本愈發明朗,唯有孫權作祟,反復生亂;北伐大勝以來,形勢趨于平穩,朝廷可從容收拾局面,也是孫權作祟,此乃漢之心腹大患也。”
劉禪垂眉不語,似乎這樣就能對抗關羽。
關羽眨眨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劉禪,這場注定失敗的婚姻,當時每個人都有責任,都想借助這場婚姻完成彼此的聯合,可誰能想到給孫權留下那么大的回轉余地,孫權卻執意要爭一把天命?
妹妹的命,女兒的命,還有兒子孫登的命,這些孫權都可以舍棄…實在是低估了孫權、人性的丑陋。
收斂思緒,關羽開口:“公嗣,可聽聞‘致良知,無不勝’之語?”
“略有耳聞,系孝先兄破敗徐公明之際,講與定國兄的。”
劉禪坐正,抬頭祈望:“仲父言下之意,如今孝先兄出面斡旋,就能保住大虎?”
關羽不做回應,另說:“我等老人皆以為孝先所言有理,僅僅良知二字,就有大學問。可天下事,糾紛大,各執一詞,混淆黑白指鹿為馬,皆因這良知二字不能講,也不能認。”
“心存良知,自知有所爭,有所不爭。”
說著關羽做笑,笑容嘲諷:“譬如孫權,他若有一縷良知,便不會生出無妄爭心。太多人德不配位,才能有缺,難道就此沉淪,泯然于眾?不,彼輩自有爭心,為爭名位,無所不用其極。蓋因彼輩,心無良知。”
劉禪端正坐姿,關羽不可能來跟他講述‘良知’二字背后的學問,必有深意。
“孝先亦有良知,公嗣可知,孝先平生只罵過一人?”
劉禪訕訕做笑,左右思考:“不是曹操,便是孫權。”
“非也,曹孟德有其不得已之難處,何況世人皆罵,無須孝先再動口舌;孫權也不需罵,此人不以為恥反引為榮。孝先所罵者,原太子家令來敏是也。”
關羽上下打量劉禪,劉禪略有羞愧低頭,就聽關羽說:“公嗣心中自明,無須為來敏掩飾。來敏此人,良知欠缺,自比賢良方正,欲辱孝先而自貴。若非陛下在近處,孝先當日必手刃此人。”
“諸葛公嚴懲來敏,意在告誡諸人不可冒犯孝先。否則孝先大肆誅連,必動搖國家根本。”
“我等皆有良知,知孝先品性,亦知孝先功勛卓著。無有孝先,則無襄樊、江陵、麥城、東征、北伐種種酣暢大勝。然孝先修身養性,以禮待人,反倒使小人生出可欺、僥幸之心。”
關羽說著忍不住冷哼輕笑:“如潘濬之事,孝先忍耐不動,是以為我要出手懲治。我與陛下卻在等孝先出手,好以此敲打、告誡。反而讓潘濬逃出生天,遺留后患。”
“本以為此人取得淝水之勝,與孫權離心,早晚內訌。陛下約束孝先,撤軍之際未攻汝南,否則必取潘濬首級。”
“潘濬實乃小人,善于忍辱,與孫權酷似,至今共存,實乃異數,非常理所能推斷。”
盯著劉禪,關羽講述重點:“北伐凱旋以來,孝先功高,封無可封。只得恩澤部伍,進而孝先勢大,荊湘八郡,不受孝先號令者只有長沙一郡。”
“我等皆為此苦惱,孝先亦然…這才有陛下率軍回益州,孝先南征交廣偏僻之地,使定國東征之事。”
“今公嗣本要為人父,應能體會青華有孕,孝先兩度出征之苦悶。”
“原本計劃長遠,就因定國戰敗,致使江都動蕩。”
關羽抬手輕拍自己心口:“公嗣,諸人貪婪才有東征之敗,萬余將士覆沒。此事亦會令孝先心神動蕩,其良知,恐會厭棄諸人。”
田信有多厲害,劉禪自然是知道的,覺得有些口干,咽了口唾沫才問:“仲父,孝先兄良知為何?”
“公嗣應聽聞孝先破張文遠后,施行抽殺令。十一抽殺,事畢,吏士仇怨消解。”
關羽看劉禪,語腔冷酷:“為萬人溫飽,孝先能殺千人;為千萬人,孝先能殺百萬人。此舉,與曹孟德無二,只是更少私心。今,我要帶走孫姬,使人星夜送往江東,公嗣心中可有怨言?”
劉禪口唇顫抖,低聲:“有怨。”
“我知公嗣有怨,可為社稷千秋著想,今夜非獨斷不可。”
關羽用手撐著桌子才勉強站起,用告誡眼神看劉禪:“我雖不如孝先狠厲,但也能為百萬人而殺一人。今后代我者,孝先也。我知公嗣有怨,能容公嗣;孝先或許能容,就恐青華不能容。”
劉禪眼神呆滯,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匪夷所思,不像是關羽能說出來的話。
可想到關姬,劉禪又不得不相信這種言論。
也跟著起身:“仲父,那…該如何?”
“不要重蹈定國之失,孝先自不會無故冒犯。無有冒犯,公嗣又何來的仇怨?”
關羽被劉禪攙扶,用一種憔悴的聲音說:“我等已然衰老,張文遠為謀子孫富貴,與孝先抗衡,今后勢必族裔滅絕;賀齊江東名將,垂垂老矣,恨不得拜在孝先座前效犬馬之勞。所圖為何?子孫長遠也。”
“四十年后中國如何,已非我等老臣能預料,只愿公嗣與孝先和睦共處,能壽終就寢。余下子子孫孫之事,非我等能謀算也,也非孝先能定奪。”
劉禪渾渾噩噩送關羽走出殿門,戰無不勝的仲父已經老了。
甚至聽不到孫大虎呼救、掙扎聲音,可能談話間,就被關羽帶來的虎賁悄悄拖走。
老一代、當代人在世,田信還會照顧他們感受,不會過分對待自己。
自己好好配合,興許還能善終。
那自己子孫呢?自己可以告誡,讓他們不要犯錯…
怎么不犯錯?不做事,自然就不會犯錯。
田信的子孫呢?田信不怕自己這個未來的天子犯錯,可能會怕田氏子孫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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