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暮,連續休息三日的北府兵陸續拔營。
不僅是北府二十六營兵,新軍三十二營兵一南一北同時向正西方向行軍。
正西百里處,正好是曹彰、朱鑠營壘所在。
人銜枚,馬蹄裹了粗布,行軍隊列中除了腳步聲外就剩下吱吱悠悠車轱轆聲音,再有的話就是往來的斥候。
烏桓義從騎士遮蔽外圍,封鎖與夏侯尚之間的通道,韓龍十余騎守在林間篝火,不斷有訊號傳來,由這里進行匯總,向移動的北府軍通報。
韓龍掏出一包晾干的藥渣,正放在頜下嗅了嗅,藥味濃厚。
緊緊握著這包藥,這是虞忠的藥渣,可劑量頗大,足以供應三四人用度。
虞忠護衛田信左右,這些藥到底是虞忠一個人吃,還是田信跟著一起吃?
今日田信早間露面,氣色遠不如昨日、前日…聯想到張遼的設伏,還有田信一人斬殺伏兵百余人的壯舉…怎么可能?
這件事情軍中越傳越神,固然伏兵是無甲輕兵,可也不至于讓田信一人砍死百余人。
昔年霸王項羽斬殺百余人,也是在郡守府里,很可能項羽扈從斬殺的首級也算在項羽頭上,才有手刃百余人的壯聞。
所以田信斬殺百余伏兵的傳聞一定是假的,可能就殺了十幾人,越傳越多,越傳越離譜。
軍中環境封閉,現在又沒有軍市可以消遣,吏士平日里的談資有限。
一些事情翻來覆去的描述,流傳,早已面目全非。
韓龍又看一眼左右跟隨的軍吏、騎士,這些都是跟他一起反戈來的魏軍,并無北府軍吏隨行監督。
這是放棄了自己,給了自己重新選擇的機會。
到底是想走,回歸魏軍與家人團聚,還是繼續追隨漢軍?
烏桓義從騎士營有千匹馬,北府兵說不要就不要,這得是多么大的魄力?
難道真的會坐視自己帶著烏桓營叛逃?
嗅著藥渣,面前浮現父母、妻兒的聲音,還有吳質得意洋洋的勸勉…自己沒得選。
還有一個郭奕,誰能想到郭奕也會叛逃?
想到郭奕看自己的眼神,韓龍心意落定,重新打量四周軍吏,這些人也沒得選。
干咳幾聲,韓龍見這些同道之士緊張、躊躇又相互戒備,就先表態定下基調:“據我所查,陳公實系負傷出征,今已病入膏肓藥石難治。”
見無人反駁,一個個都如釋重負的樣子,韓龍也暗暗松一口氣:“我欲躲避紛擾回歸鄉梓,諸君以為如何?”
“愿隨。”
一人開口語氣沉悶,家人是最大的軟肋。
其他魏軍成建制投降,現在大魏地方郡縣已經糜爛,無從追究、問罪。
他們的家屬已被吳質控制,就等著他們帶消息回去,在河北打爛之前,幽并都督吳質對治下掌控是很穩定的,足以輕易抹殺十余戶叛逃死間的親屬。
不能活著回去,那就是叛逃的死間。
以吳質的權威,處死一批軍吏家屬不存在障礙。
另一邊,北府軍行軍隊列里,田信站在戎車上,瞇著眼目光左右巡視,夜視能力似乎得到了一定增強。
以至于他此刻不愿意睜圓眼睛,否則周圍人眼里,他的眼睛跟后方戎車里的十五頭老虎一樣,是暗綠色的。
“公上,前鋒營再有十里可抵汝水橋。”
楊儀在田信面前鋪開帛書,并說:“沿途有大隊騎士行進痕跡,曹文烈、夏侯伯仁二部騎軍西調有跡可查,已然證實。”
大規模騎軍調動,冬日凍土踩踏沒多少明顯痕跡,可馬匹奔跑時遺留的馬糞一定會遺留在原地。
若是夏天,雨水、屎殼郎之類的會清理糞便。
騎兵參與埋伏、穿插、奇襲,馬糞是唯一不好處理的東西。
田信看一眼前鋒羅瓊、謝旌共同簽字送來的軍書,只是微微頷首:“再探。”
軍隊棄營而出,就如同射出去的箭,已失去周旋余地。
要么自己一頭撞入曹彰、曹休、夏侯尚、曹真聯手布置的伏擊圈,要么自己渡過汝水,出現在曹彰側翼,先打崩曹彰,將張飛側翼危險解除,然后自己從北岸打曹真,張飛在南岸全軍出動向西推進。
期間關羽出兵向北推進,劉備、馬超次第出擊,作為繼軍。
運氣好擠壓戰場,能在魯陽之南擊潰魏軍主力;運氣差一點,也能一路追擊殺到伊闕關前。
至于保護的百姓…百姓很重要,可戰爭勝利更重要。
本末不可倒置,只要決戰打贏魏軍,許多百姓就能免去遷徙之苦。
決戰之前保護百姓遷移通道是應該承擔的道德義務,也是軍事任務;可決戰都已經爆發,再守著百姓,那簡直呆蠢的要命。
要么是蠢,分不清輕重緩急;要么是壞,故意拖延戰爭進度。
以保護百姓為借口,坐視劉備、關羽、張飛遭受魏軍摧殘…這不是壞又是什么?
舍棄保護百姓通道這一任務,抄擊魏軍主力側翼,是早已制定的備用方案。
現在只是執行,不管有沒有夏侯尚這件事情,曹真有沒有集結魏軍騎兵,自己此刻向西行軍參加決戰,是既定的計劃。
若自己延遲抵達戰場,主動出擊的漢軍各部,可能會遭受魏軍主力騎軍的摧殘。
很有可能被逐個擊破,魏軍低靡士氣越打越高…到那時什么都就完了。
存一縷私心,留三分力氣,終將自食苦果。
也就這一戰自己可以打配合,今后所有戰爭,要么自己發起、制定計劃,讓所有人配合自己;要么自己不參與。
約至一更時,行軍四十余里,田信過汝水橋,在橋邊生篝火,帷幕遮起火光,地圖鋪在邊上。
橋邊還在架設新的浮橋,過橋時最擔心遇襲,來自前后、四面八方遇襲。
橋越寬越好,這樣后續跟進的三十二營…三十一營新軍抵達時能以正常速度通過。
新軍編制里的烏桓騎士營已經失聯,這說明什么?
說明曹休、夏侯尚并未發起追擊!
楊儀心疼不已,面色愁苦:“可惜了千匹良駒。”
“不足惜,擊潰曹真最少能俘獲萬匹良馬,我軍怎么也能分兩千匹。”
田信安撫一聲,也徹底松一口氣,韓龍這個棋子如果繼續發來軍情通報,自己反而不敢相信這些信息,時刻擔心曹休、夏侯尚聯合追擊。
現在失聯,說明韓龍跑了,也說明夏侯尚、曹休并無追擊計劃,也沒有追擊的舉動。
否則需要韓龍繼續麻痹自己…曹休、夏侯尚性格相對磊落,如果賈詡在對方軍中,那這件事情決不能輕慢疏忽。
后路安穩,自己也不需要守在汝水橋等待魏軍夾擊。
思維一定,田信取出自己印信交給楊儀:“待龐士衡率新軍抵達汝水橋時,移交印信,使龐士衡統率后繼之軍。”
楊儀、張溫等齊齊起身,鄭重接住漆木方盒里的征北大將軍金印。
自己負責開路、破敵,怎么聯動友軍,怎么處理俘虜,怎么統計功勛這些事情交給龐林、征北幕府即可。
戰爭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沒必要事事親為。
大漢公卿百官有太多的空缺位置,這一戰打完論功時,尋常的郡守位置可以爭幾個,朝中卿位、次卿位的官位更要積極爭取。
最少也要撈兩個卿位回來,或者重建御史臺,弄一個御史大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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