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的方城也陷入寂靜,集結在方城一帶的漢前軍除了值守、巡夜吏士,余者多以歇息。
虞忠來時,關羽正研究沙盤,目光盯著堯山所在,堯山主脈西九里有九里山,九里山與西邊太子山相峙,中間有條河水沖刷形成的河谷地。
這里是古楚國長城所在,這里古關隘叫做云陽關,也叫做楚郁關。
郁者,蔥蔥郁郁,有茂盛茁壯之意。
再小的關隘,那也是關隘,自有修建之必要。
貫通云陽關的河水向東流淌,成為澧水支流源頭之一。
這意味著迅速打通云陽關、魯陽關,漢軍就能出現在葉縣、魯陽之間,可以打張遼一個措手不及。
云陽關并非孤立的關塞,與魯陽關、淯陽關合稱三關,聯通三關的道路被稱之為古鴉路。
這條路上關隘極多,自然有許多以關為名的村落,傳說這里也是春秋羽子國所在。
而南陽最龐大的冶鐵基地就在云陽關,雖已荒廢,可那優質的鐵礦石不會荒廢。
但,這樣的地方必然留有魏軍精銳駐防,絕非輕易能攻陷、突破的。
即便攻陷,這支突破到張遼身后的軍隊,將遭受張遼、曹洪的夾擊。
以山路路況來說,如果守軍有準備,山路行軍有太多隱患。
除非以守軍無法預料的速度打穿防線,在守軍作出針對布置前迅速穿插,分割、攪亂守軍。
漢軍陣營中誰能做到這一切?田信可以,如果是田信,那魏軍自會有針對性布置,反而有可能把田信困在山里。
一旦進入秋雨期,以伏牛山的恐怖降雨量來說,田信這支軍隊即便能退回來,也很難再用。
因此,田信出現在云陽關一帶,那魏軍曹休、夏侯尚就能分批增援宛口防線,使宛口守軍保持巔峰狀態,在正面擋住漢軍大軍團進攻。
所以田信做奇兵側擊的時候,正面部隊也很難攻陷、打穿三倍數量的宛口守軍。
但還有一個組合可以達到田信的效果…關羽思索著,又將張飛、趙云兩枚兵棋放到云陽關這里。
可惜現在調動趙云已來不及了,如果張飛、趙云相互配合為奇兵、疑兵,絕對能打穿云陽關,出現在魯陽、葉縣、昆陽三縣之間。
正面戰場也有田信的恐怖攻堅能力,如此腹背受敵,就可擊垮守軍意志,讓張遼的許多準備落空,排不上用場。
面對田信的攻堅能力,魏軍規避野戰之余,還分兵防守,就是怕大軍集結在一處,被田信帶動的猛烈攻勢擊潰戰意,進而全軍漸次崩解,如同雪崩一發不可收拾。
“惜哉。”
關羽輕嘆,面容上隱隱有些悔意,應該聽田信的,跟著一起力勸劉備,將趙云也編入北伐序列。
田信恨不得集結一切力量來打這場仗,只要打贏,那什么問題都不會有,可以從容收拾。
可關羽要顧慮大局,劉備更要考慮全局…東征差點吃了大虧,現在也有了保底、留力的想法。
這樣留三分力氣,哪怕北伐失利,各地也不會出現大亂,可以從容收拾,等待新的進攻機會。
這不算意外,曹丕以吳質守幽并二州,守河北的曹洪雖調到中原前線參戰,可曹洪原本統御的河北兵還集結在鄴城,現在曹洪麾下是兗豫二州集結的郡兵。
己方也要顧慮南中生變,要留一支最忠誠最可靠的精銳部隊鎮守成都,還要留一個強硬、忠誠,不會犯錯誤的將領統率、節制這支軍隊。
寧愿把諸葛亮調到南陽參戰,也不能動趙云。
趙云就是防盜門,你出門上班掙錢,家里財產要靠防盜門保護。
“公上,夏侯遣虞世方來見。”
從事中郎裴俊恰好輪值巡夜,他在營房前稟報,關羽這時候正拿自己的兵棋沉思。
軍中夜禁規矩森嚴,可管不到田信頭上,也管不到耳目心腹頭上。
思緒被打亂,關羽喪氣將棋子丟回盒子里:“進。”
虞忠臉淤腫,進來先看一眼左右,見沒幾個人,就聽關羽笑問:“世方這是何故?”
“回宋公,此張文遠手段也。”
虞忠講述當時情景,自然知道張遼派文欽出來跟他斗毆之目的。
不是讓關羽為難,純粹是為爭一口氣。
文欽打贏孔雀開屏的虞忠,那魏軍士氣問題自然能有小幅度的增長;文欽雖說沒打贏,但也讓盛裝而來耀武揚威的虞忠灰頭土臉離去,也算打擊了漢軍士氣。
張遼收到禮物,能不能領會暗示,會不會陣前舉義,已不在關羽考慮之中。
事情已經做到位,剩下的事情在張遼怎么想,看張遼怎么選擇,自己這里考慮再多也是無用功。
隨著虞忠說明來意,闡述田信的原話后,這令關羽沉眉不展:“左軍?”
他疑惑不解,去看裴俊:“左軍近日發來軍書中可有破敵計策?”
“有兩條。”
裴俊不做停頓:“一是派千人多攜帶旌旗于東山各處布置旗幡以做疑兵,二是以牙門將軍馬岱率步騎五千繼疑兵之后,伺機出擊,以襲奪敵豫州刺史呂貢所守東一營。”
稍稍停頓,裴俊補充說:“此虛虛實實之計。”
關羽緩緩點頭,戰場范圍并不大,馬岱步騎五千布置出去,隨時可以再做他用,大約也就耽誤半天時間。
虞忠卻臉色鐵青,不掩飾憤怒,顫聲:“宋公,我軍只知趙公將在東山布置疑兵一事,趙公并未通報馬岱一軍調遣。”
關羽眼皮上抬,目光落在虞忠雙眸:“當真?”
“宋公,軍中無戲言。”
虞忠單膝跪地,仰頭回應關羽的審視:“從北府兵奉宋公調令,自博望馳援二百里至陣前期間,凡左軍公文皆由下官經手。下官又常隨夏侯出入,與夏侯見聞一致。”
關羽右手捏拳,舒展五指,又捏緊,側頭看裴俊:“奉先查閱左軍文書,七日之內皆抄送北府。”
“是!”
裴俊轉身就去一側的隔間里召集當值軍吏一起謄抄,因是抄本不怕損毀,各人面前都擺著麥城新紙。
關羽將虞忠攙起,領著虞忠到內廳用茶,詢問:“軍中將士現在是何心態?”
“只是埋怨左軍進展遲緩,延誤戰機,恐我軍為秋霖所害。”
虞忠斟酌語言,小心回答不留話柄:“也有埋怨奔馳二百里,卻無仗可打的。”
“呵呵…世方回去告誡孝先。就說天下雖重,終究是公卿百官士民之天下,非陛下一人之物。”
關羽面容莊肅不見笑容:“縱是陛下一人之物,終究不過是器物,怎及的上陛下一腔意氣?”
盯著虞忠波瀾不驚的面容,關羽語腔肯定:“孝先睥睨群雄,卻有杞人之憂婦人之仁。”
“陛下與某,亦有傲世之心。”
“孝先不可自輕,較之于天下,孝先與之相當。”
關羽最后右手抬起落在自己心口握拳輕錘:“世方將我原話告與孝先,讓孝先順心而為。他要明白,歷經東征一役后,陛下已有所悟。”
虞忠緊繃的面容舒展,眉目綻放光彩:“是,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