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日,龐林來到堵陽。
田信于馳道邊迎接,這里搭建了一座簡陋的竹棚,供南北往來的信使休息、用餐。
龐林一幅公事公辦模樣,與田信說:“曹丕篡逆以來,中原有消息流傳,說是天子已然受害。今漢室無主,群臣紛紛勸進,孝先不宜拖延,該早早上書才是。”
“已遣使發往江陵,士衡兄前往葉縣,是為督兵,還是為撤軍?”
“為撤軍之事。”
龐林遞出一封準備好的帛書給田信,說:“漢王若稱制,左將軍不宜孤軍懸外。葉縣麥黃,收割就在近日。漢王使我出監葉縣,便有撮合諸軍,收麥退軍之意。”
田信審視公文,見程序、內容無誤后,雙手遞還:“孟起將軍收麥,魏軍必有舉動。近日孟起將軍也已來信,為提防魏軍縱火燒麥,已收割部分青麥作為馬料。并有意調我出鎮葉縣,護衛大軍后撤。”
葉縣駐屯馬岱虎牙軍五千,關平龍驤軍四千,徐祚水軍輕裝步兵兩千,張苞八百騎。
大軍士氣正盛,哪能丟棄即將成熟的麥田大跨步后撤?
搶收麥子后再撤,就成了敵我皆知的必然之事。
魏軍可以預料到漢軍的撤退時機,以此針對做一些追擊布置屬于正常現象。
龐林不來,田信也要出面去幫馬超撤軍。
龐林沉著,反問:“孝先,我軍撤退時,可否引魏軍來追,再勝其一陣?”
“難,夏侯尚用兵沉穩,我若接應,他更不敢追擊。”
田信說著輕笑:“除非曹丕使曹彰為將,否則此番撤軍至多不過是有驚無險。”
龐林微微嘆息一笑:“是我貪心了,本想取一場小勝,以為大王賀。孝先,南陽各軍夏衣料不足一事實屬無奈,東征將士務必旗甲鮮明,漢王若要行大禮,耗費布帛更多。府庫枯竭,只好暫時委屈南陽各軍。不止南陽各軍,右軍亦無夏衣料。”
“我已去信請托上庸孟府君暫借賨布五千于南陽,聊勝于無,還望孝先不要嫌棄。”
“士衡兄不必勸我,這都是末節瑣碎事,上不得臺面。”
田信端起涼了的茶飲一口,說:“我在扶予山下開荒修筑宅院,已去信委托關侯差人去荊南搜尋茶樹。明年此時,就能與士衡兄品嘗我所制新茶。”
龐林搖頭自笑,問:“孝先可是要久屯堵陽?”
“不知,若東征順利,我軍蓄養一年軍資,后年北伐中原,那堵陽能軍屯三載。若有其他變化,我就回麥城軍屯,在荊山開辟山莊種植茶樹。我平生所愛,不過茶、橙橘二物。”
昆陽,夏侯尚駐屯據點,如今各軍更易服色,處處都是土黃軍服,讓夏侯尚頗有些不適應。
論服色,還是漢軍赤色更為醒目、鮮艷,穿著也精神。
可誰讓曹魏自詡土德之國呢?
想土德,就用土黃服色。
上一個用土黃服色的是袁紹,再上一個是仲氏皇帝袁術,再再上一個是黃巾軍。
本不欲想這些晦氣的東西,可看到礙眼的土黃軍旗、袍服,夏侯尚總能想到這些讓人不高興的東西。
他來到城外一處營壘,營壘中八百余壯士正揮汗如雨努力操練,這些軍士身高最低也在七尺八寸,個個虎背熊腰,俱是猛士。
這些猛士分成八陣,演練兩種武器。
都穿單衣,一種是左手提等肩高大櫓,右手揮舞短戟演練陣勢分合變化;另一種則是標準的戰陣矛兵,穿兩襠鎧,右肩袒露無防具,左肩加掛超大的魚鱗護肩,護住肩膀、大臂,與兩襠鎧交疊護住心口。
最為特別的是這些矛兵使用的矛頭足有三尺長,矛刃不過一尺,但鐵質矛桿部分足有兩尺,裝有四對倒鉤。
負責訓練這批猛士的是都尉典滿,還有滿頭白發的于禁。
夏侯尚從兵器架取下一口短戟在手里掂了掂,不由皺眉,問迎上來的典滿:“此戟重約八斤,軍士恐難揮舞。”
典滿正值壯年,抄起另一桿短戟掂了掂,口吻無奈:“將軍,田孝先力能搏虎,其所持方天戟又是當世神兵,全重足有三十二斤。尋常兵刃一觸即斷,或被磕飛脫手。這些短戟,我尤嫌低劣、質輕不足用,將軍不該怨其沉重。”
夏侯尚皺眉不已:“此皆熟鐵所造,所耗工力亦多。若再加重,恐不能傷田孝先,就已被其麾下軍士擊敗。”
八斤重的短戟,上戰場能揮舞多少下?
揮不動了,有跟沒有沒區別,軍士就是待宰的羔羊。
典滿則順暢揮舞短戟,破風聲呼呼入耳:“將軍,唯有質量上乘的短戟,眾人齊力使用,才可鎖拿方天戟,斷田孝先一臂。若不能一舉建功,使此人生出防備,那就得另尋良策。若如此,此前種種幸苦,皆荒廢矣。”
短戟造型、款式的原型來自典韋的短戟,典韋擅長步戰,左手持短戟,右手持長刀。
短戟在典韋手中猶如鉤鑲,是副手兵器,起格擋、鎖拿對方兵器的作用,鎖住對方兵器,右手揮刀可輕易擊斬。
夏侯尚也知道這個道理,可看著揮舞短戟勞累,手臂酸軟的軍中猛士,猶豫不決:“此為防田孝先,若不見田孝先,這營精兵上陣后,反倒會受器械所累。”
典滿笑笑:“這就看將軍如何布陣,末將只有教練營士武技、陣法之能,并無統兵才干。不過將軍若嫌短戟沉重,不若加配一口環首刀,以便營士廝殺使用。若見田孝先,再更換短戟不遲。”
“也只得如此了。”
夏侯尚眺視另一頭坐在胡床上觀看矛陣合擊演練的于禁,詢問:“老將軍近來如何?”
“對營造長矛亦有不滿,老將軍一直想要五尺長鐵矛頭,還需熟鐵打造,要厚重耐砍為上。”
典滿代為回答,追問:“將軍,方天戟乃當世第一神兵,削鐵如泥乃天下共知。其與右將軍一戰,右將軍所制鑲鐵大盾也多被方天戟一擊破開,故營士多懷恐懼之心。若不能制備上乘器械,可能使計盜取方天戟?”
“難,方天戟由其鄉黨部曲看管,尋常官吏尚不能近觀,更弗論盜取。”
夏侯尚雙手負在背后,與典滿走向于禁所在:“我已集結軍中六石、八石強弩千具,只要此人現身陣中,必能攢射擊斃。”
典滿才是稍稍安心,有一個猛將父親,自然清楚一個手握神兵利器的猛將在合適的地形里能爆發多大的破壞力。
當然,若有針對處置,也不難對付。
于禁見了夏侯尚,態度冷淡:“夏侯將軍,老朽累次重申要五尺鐵矛頭才可成事,今營造所給不過三尺,又粗劣質脆。老朽難以勝任,還請另尋高明。”
“老將軍勿惱,非是將作有司延誤壞事,實在是工期急促,不得已先送來三尺矛頭應急。”
夏侯尚勸慰,于禁卻起身拿起一桿長矛,活動身體后,持矛舞開砸在地上,三尺生鐵澆鑄的鐵矛頭因為太重,從矛桿脫離,甩飛。
于禁瞥一眼夏侯尚,隨手丟棄矛桿:“督管營造之人連精鐵都舍不得,還如何能敵方天戟?難道非要老朽自刎在營造官坊,用老朽一腔熱血淬洗兵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