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月十五日,泉陵城北的湘關。
田信緊握關羽、馬超聯合用印簽發的軍令,躊躇不定。
進攻交州的時機已經成熟,只要擊敗蒼梧郡的步騭,整個交州可傳檄而定。
交州最強的士家籍貫就在蒼梧,士燮就任交趾郡守已近三十五年,七十多歲的人了,從步騭進入交州時,士燮就積極依附孫權。
對于擴張、戰爭,如士燮這樣的老人肯定是抗拒的。
不管是孫權還是劉備,都能耐心等待士燮病死,不必對士家動刀動槍。
孫權能給士家的,劉備也能給;劉備能給士家的,孫權絕對給不了。
只要擊敗步騭,交州就能握在手里。
交州出產的各種寶石、香料、象牙幾乎是孫權手里最大的外快,去交州當官,對江東人來說就是發一筆橫財的機會。
漢末時交州土人反復叛亂,原因就是官吏盤剝、欺壓。
江東的官吏以征服者的姿態去交州任職,盤剝態度更為強硬。
其中偏偏有一個人是例外,郁林郡守陸績任職期間就兩袖清風,以至于病重走海路回江東時,別人有搜刮來的寶物壓船,而陸績只好拉一塊石頭壓船。
海船制造技術還掌握在士家、交州一帶,江東那里并無航海硬性需求,所以對海船技術并不看重。
現在荊州東三郡奪回長沙、桂陽二郡,江東與交州最穩定的湘水通道被截斷,肯定會大力發展航海技術。
航海技術飛速提升,江東、交州會重新聯合在一起。
下次再想這么輕易的打下交州,幾乎不可能。
抗令擅自出擊?
“將軍,眼前確是進擊交州之良機,可漢王、關君侯法度森嚴,還望將軍忍耐。”
徐祚拱手勸說:“孫權倒行逆施,交州士民厭恨江東官吏由來已久,苦于無處求援。三五年內,我料交州必生變故,取之易如反掌。”
他話里的三五年變故,應該就是指士燮的生命。
士燮在,交州土人還能忍耐。
士燮不在,以江東官吏的恣意放肆,逼反交州豪強、土民只在早晚之間。
田信只是長嘆:“孫權忍辱負重,如今圖謀江東根基。待他誅殺大族豪強整合部黨、田產后,今后江東宛若鐵板,攻之不易。”
攻取交州,就能斬斷孫權最大的一筆外快。
沒有交州的外快收益,孫權本人只是江東軍閥聯合體中的主干,對其他將領缺乏絕對優勢。
若有交州,江東的其他將領只能緊緊團結在孫權身邊。
荊州之敗,若促成孫權全面統合江東的人力、物力,反而會是一件壞事。
如果天下由一強兩弱轉為兩強一弱,那孫權可能會活的很滋潤,能吃了原告吃被告。
田信怔怔望著南方蔥蔥郁郁的密林,嘆息不已:“撤軍。”
夏口、樊口之間,孫權開始修筑新城,城名武昌,在鄂縣之西。
他依舊駐留樊口,遙控江東各軍布防于長江要津之地,對江東大姓展開圍剿。
突然發難,仿佛奇襲一樣,江東大姓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就多數落網被捕。
就如關羽、劉備沒有防備他會偷襲一樣,江東大族也沒想到出兵襲取荊州的孫權會反手一巴掌打到江東來,欲將大族連根拔起。
已經出手,自然不會留力,殺戮必然沉重。
畢竟北方的曹丕樹立了一個好榜樣,原來有組織、有預謀的誅殺,可以形成連根拔起的神奇效果。
殺的人足夠多,足以讓一切質疑者閉嘴,或永遠閉嘴。
就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孫權這才修筑武昌城,一邊展示雄心壯志激勵吏士之心,一邊是為了避免回江東。
“至尊,田信自湘關撤兵。”
周瑜長子周循闊步而來,遞上一卷帛書:“賀喜至尊。”
孫權接過帛書,審視其中內容后遞給周循,詢問:“你與田信年紀相仿,可能猜度此人心思?”
“且容臣深思。”
周循審視帛書內謄抄的內容,眨眼說:“田信奸滑狡詐,自不會輕易舍身。臣以為,此人撤兵是真,不會去而復返。”
隨著孫權動手清洗江東大族,周瑜二子、被流放的凌統長子,程普、黃蓋、陳武、甘寧等過世將領子弟紛紛啟用授兵,病重的蔣欽、周泰等人的子弟更是提拔任命。
麥城一戰,孫權的中軍也就堪堪逃出三千余人,重編為武衛軍后,孫權就以這些將領子弟為骨干,開始募集兵員組建新的中軍。
這回可沒有經驗豐富的荊州兵吸納,募集的也是江東兵員,編為解煩、無難兩軍。
具體戰斗力…孫權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現在考慮的是怎么將被俘的兵員贖回來,這批兵員休整后,雖說再次對陣荊州軍時有士氣衰竭,可面對魏軍時興許有奇效。
田信送別于禁時判斷曹操將要病死的言論不僅傳入益州,也從各個渠道傳入江東。
這讓孫權臉上很是掛不住,田信能從曹丕血腥誅連中判斷曹操將要病死,而江東君臣上上下下竟然沒有察覺。
若是察覺這一跡象,又何必背盟去打荊州,忍一忍,興許青徐、兗豫四州有望。
如果再拖到劉備、關羽這些人病亡,興許還能一舉吞了荊益二州,這可真是天下有望呀。
越想這件事,孫權就越是郁悶,所以呂蒙的兒子呂霸就有些倒霉,沒能接掌呂蒙遺留的部曲,至今光桿一個,勢單力薄。
他觀望地圖考慮天下大勢種種變化之際,主簿左咸來見:“至尊,劉夫人舟船將入樊口。”
“快快準備宴席,孤這就去迎。”
孫權挽袖就朝外走,不多時引著幾十名近臣、衛士站在碼頭邊,看著妹妹孫姬的大船靠在岸邊。
鋪設木板后,率先走下的是三十幾名穿戴無袖皮甲的佩劍青衣女婢,其后是兩臂繡裝細碎鈴鐺的孫姬,孫姬掛一領鮮紅蜀錦斗篷,左腰懸寶劍,昂首闊步矯健下船,口吻輕嘲:“兄長近來倒是威風,遠甚張遼。”
“是我一時不察為小人蒙蔽,犯了大錯,是我的不該。”
孫權展臂引路,笑呵呵問:“母親近來可好?”
“尚好,只是憂慮兄長殺伐酷烈。”
孫姬目光遠眺視線盡頭修筑城池的工地,斜眼打量孫權:“兄長出兵荊州時,是否想到兵敗之日?”
“未有,本以為勝券在握手到擒來,不想出了陸議、虞翻這類貳臣賊子。枉我對他信任有加,不想此賊始終不忘宗族小仇。”
“呵呵,我還以為兄長料到會有今日之敗,以我行和親之事。”
孫姬眉目間沒什么感情:“劉玄德已另立王后,我入蜀作甚,引人恥笑耶?”
“不止于此,為兄想與劉備聯姻,使我大虎為他兒婦。若不成,也可退一步,使我家小虎與他次子結親。如此兩家消泯前仇,并力伐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