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盤里盤外
在瑪雅離開之后，棋盤上的局勢也逐漸明朗起來。
沒過多久，勝負分明。
“啊啦。”繆潔拍了下手。
“哦？”黎恩發出訝異的聲音，“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算來算去，算到最后，竟然是雙方打平。
黑白各占半壁江山，勢均力敵。
繆潔盯著棋盤仔細看了看：“是和局沒錯，黎恩教官不會生氣吧，沒能下贏自己的學生。”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黎恩失笑道，“開局前我才說過，我只是對圍棋略知一二。”
繆潔也笑了：“我也說過了，我只懂一點點——這算不算是另類的棋逢對手？”
“好像是這樣沒錯。”說到這里，黎恩突然收斂笑容，問道，“不過，你真的只會一點點嗎？”
“教官才是。”繆潔不答，反問，“有沒有因為我是學生，故意求和相讓？”
黑色的瞳孔與紫色的眼眸相對，同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旋即，再次露出笑容。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時間不早了，差不多該回宿舍了。”
“教官先回去，我要整理一下。”
“別忘了那邊的文件。”
“不會忘的，教官真是愛操心。”
在繆潔的嘟囔聲中，黎恩離開茶道部，一路走出校門。
直到這時，他才微微呼出一口氣，用力揉了揉臉頰，舒緩笑得有些僵硬的肌肉。
“真是可怕的掌控力，總覺得每一步都被她看穿了，越想越可怕…接下來該怎么和她攤牌好呢？總覺得太主動，會被她趁機要挾，要不等她來找我攤牌？”
一邊走，一邊陷入深深的思忖。
另一邊，繆潔也在思考。
和黎恩說要整理當然不是騙他，只是在整理之前，她要先對棋局進行復盤。
只見她又取出一副棋盤棋子，在第一副棋盤的旁邊擺開，一手執白，一手執黑，雙手連環運作。
如果黎恩還在這里，一定能看出來，她的落子順序與兩人對局之時分毫不差。
她在如此激烈的對局中，還有余力將整局棋都記住——這可是你來我往幾百手的復雜棋局啊。
差不多下到五十手的時候，繆潔的動作為之一頓，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
“完全沒有上鉤，反而被帶進了他的節奏…真傻，像個小丑。”
就在這時，茶道部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
繆潔有些慌張地抬起頭，下意識地想要解釋：“黎恩教官，我——”
“很遺憾，我不是黎恩教官。”渾厚的女性聲音，伴隨著靴子撞擊地面的聲響。
“是將軍啊。”繆潔松了口氣。
“這是什么話？是我，不是黎恩讓你很失望？”
整個學校能被稱為將軍的只有一人，分校長奧蕾莉亞·勒瑰恩。
“不，倒不如說幫大忙了。”繆潔有些疲憊地仰倒在榻榻米上，“如果是黎恩教官，想不給個交待都不行。”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奧蕾莉亞面帶好奇地走了過來，沒有脫靴。
繆潔沒有在意，瞇縫著眼睛，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我請他擔任茶道部的指導教官，又和他下了一局棋。”
“就這？”奧蕾莉亞不以為然。
“不要小看棋道啊，將軍。武人可以通過兵器的交鋒來認知一個人，下棋也同樣可以。尤其是這種圍棋，在我學過的所有棋類項目中，最能體現一個人的風格。”
“那么你看出什么來了沒有？”
“很厲害，非常厲害，比將軍你說得還要厲害。”
“還有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奧蕾莉亞真的驚了。
繆潔是什么人，有著怎樣的能力，她一清二楚。
迄今為止，她的判斷就沒出過錯，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
現在居然說不知道！而且是在繆潔極為擅長的領域。
也就是說黎恩在這方面已經凌駕于繆潔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當。
“我只知道他一定隱藏了很多東西，棋力一定不止如此，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贏。”
繆潔挪了挪身體，把腦袋放到奧蕾莉亞的腿上。
只有在奧蕾莉亞面前，繆潔才不用隱藏，盡情發泄自己的煩惱與挫敗。
奧蕾莉亞幫她理了下頭發，繼續發問：“你呢？你難道沒有隱藏？”
“有啊，但我的隱藏…恐怕已經被他看穿了。如果黎恩教官再多留一會兒，我或許就忍不住投降了——真是完敗了呢。”
這一局棋本就是一場試探，試探對方的深淺。自己的深淺被黎恩探得七七八八，黎恩的深淺卻始終不曾暴露。
這才是繆潔失落的根源。
“是嗎？我不這么認為。”
奧蕾莉亞談了下繆潔的腦門。
繆潔睜眼，與奧蕾莉亞對視——當然，沒能成功，因為有兩座山峰擋著，睜眼也看不見彼此，不由鼓了鼓嘴。
“為什么這么說。”
奧蕾莉亞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你們之間的試探不僅是在棋盤內，更是在棋盤外。你通過我，知道黎恩已經領悟了理。黎恩也是因為和我的接觸，猜到我效忠的不是前凱恩公爵，而是另有其人。在棋局之前，你們已經開始調查彼此。
老實說，和黎恩比起來，你的偽裝并不高明。他除了一開始沒適應全新的境界流露出的一絲痕跡，基本沒有破綻。
而你的偽裝其實沒法瞞過有心人。無論是伊格雷特的姓氏，還是繆潔的化名，又或者就讀于女子學院的履歷，只要想查都不難。而且，他的妹妹本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這場對局，一開始你就處于劣勢，最后沒能變為優勢也不算輸吧。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難道就知道你想要什么？一個公爵之位，你真的那么在意？”
繆潔的瞳孔瞬間收縮，很快嘴角向上翹起，弧度越來越大，最后猛地抬頭，一把抱住奧蕾莉亞。
“謝謝。不愧是將軍，連黎恩教官都能放倒的人。你說得沒錯，盤內是和局，盤外也沒有分出勝負。”
“不用謝。用你們圍棋的術語，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奧蕾莉亞揉了揉繆潔的頭發，少女既是她效忠的主君，也是她妹妹一般的存在。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怎么辦？要按之前說的，和他攤牌嗎？”
“不急。過早攤牌，容易陷入被動。暫時維持現狀，繼續觀望就好。唔…主計科還是有點不太方便，我希望能更近一點觀察他。”
“我來安排，這個月內讓你轉入VII班，黎恩已經不止一次和我說要補充人手——你說，這會不會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是不是都不重要。他沒有挑明，說明他不是很著急，我們也一樣。這一局棋只是開始，真正的棋局還在后面。”
繆潔離開奧蕾莉亞的懷抱，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恢復平時的游刃有余。
“我邀請他是對他有所求，他答應邀請說明對我們夜有所求。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更大。就像是男女之間的戀愛——”
“——誰先告白，誰就輸了？”奧蕾莉亞心領神會。
“就是這樣。”
繆潔說著，將手伸向第一個棋盤，拈起最后幾手棋子，下出新的一手，瞬間讓局面為之一變。
端然正坐的少女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好棋，死眼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