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死寂中,僵硬骨節搖晃的咔咔聲突兀傳來,起初只是一瞬,但不過兩三息功夫,就幾乎連成一片,匯聚成籠罩整片海域的顫音。
眾目睽睽之下。
天神的斷首中,一個足有丈高,渾白毛的人形生靈緩緩起,它像是將自己從斷首中拔了出來,白毛上還沾著黑色的血與,詭異莫名。
“一個,兩個,三個…”
有騎士還慘白著臉去計數,但不過瞬息,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顫抖著斷掉了。
實在太多了。
數之無盡,怎么數也數不清——
無數的長著白毛的人形生靈一一將自己拔出斷首,它們的數量仿佛沒有界限,永遠也無法窮盡。
這一幕。
就如同雨后濕潤的林地里,筍們齊齊的拔尖——
“該死!我們駐留太久了,驚動了這些鬼物!”
飛玄道人勃然色變:“小心,這里竟有神!”
神?!
“嘻嘻嘻嘻…”
冷的笑聲在空氣中一閃即逝,旋即有慘叫凄烈響起。
宋遲等慌亂回首,只見邊上一個燕家騎士被一只白毛鬼飛速撲倒,瞬間首分離!
碎和鮮血浮在海面,隨著黑色海水輕輕一一,被血氣和慘叫聲一激,那原本僵立在斷首上的白毛鬼軀一晃,瞬間齊刷刷動了起來!
宛若雨下!
凄厲的叫聲一道接一道響起,大動剎那爆發,讓所有一切都崩潰了。
各種法器、神通都根本無用,落到了空處,連白毛鬼的影子都沾不到,更別提斬中它們。
無數道白影在黑色海域上動作如電,快到無法想象,每一次動作都掀飛人們的天靈蓋,摘走首級,只留下載沉載浮的不堪殘尸。
很快,在無數喊殺和慘叫聲中,濃黑如墨的海水都被點點染紅,帶上了一抹凄艷的緋色。
眼見著部眾和親兵們一個個在眼前死去,龐青怒吼著開側幾個神,他將手中斷矛奮力擲出,穿透數十里,分開一排深深海水!
但這斷矛擊中一頭白毛鬼軀時,竟發出了鏗鏘鏗鏘的金石之音,宛若打鐵。
在人們錯愕的目光下,被斷矛正中刺中的白毛鬼緩緩站立而起,若無其事搖了搖頭。
它膛處只有淺淺一個凹坑,落了些許毛發,龐青那勢大力沉的一擊,莫說破開它的皮,竟連血也未流一滴…
“怎會?”
龐青怔怔看著這一幕,眼神呆傻了,在宋遲等示警聲遙遙響起時,這個漢子仍是在失神。
一道白影貼著海面掃來,措不及防的龐青被正面轟中脖頸,腦袋歪出了個詭異的弧度,徹底跌進了海水深處,氣息全無。
眾人個個悚然。
“他娘的!”
“打不下去了!”
“給道爺死!!!”
被幾頭白毛鬼團團纏住的飛玄道人狂叫一聲,拼死從泥丸宮中取出一個黃泥瓦罐,他猶豫了剎那,還是咬牙打碎了泥封。
刷——
一片熾烈霞光如赤凰般沖天而起,眨眼間突破了瓦罐,無差別卷向這片染血的黑海。
“干!”
遠處,公羊先生正在幾頭白毛鬼圍攻下苦苦支撐,突然被一片霞光澎湃近,駭得他難得怒罵一聲,額頭滾汗。
那片從瓦罐飛出,璀璨如朝虹的霞光并非是光燭,而是道閃爍著古老符號,神秘無比的火流!
黑水海域在火流的蒸煮下沸騰,咕咕冒泡,霎時間,便炙了整片天地。
“這是什么,先天火精嗎…”
大火剎那席卷了視野所見的所有海域,在高溫和浪中,白毛鬼一個個哀嚎著退避,它們的吼叫聲也像嬰孩的嬉笑,讓人不寒而栗。
暫得片刻喘息的公羊先生不敢久留,他扯起宋遲和附近幾個燕家騎士,便趕忙沖天而起,
“你怎會有這種殺招?”
凝視著腳下的火海,公羊先生向一旁慌亂架住虹橋的飛玄道人問道:“早幾在被無生府刺客截殺時,怎不用出來?”
“神們沒腦子,刺客可是有腦子的…”
氣喘吁吁,勉強沖出腳下火海的飛玄道人手足都在顫,他打碎瓦罐的泥封時,離那片火流最近,受創也最重,險些就要被焚成干尸。
“這把火得勁啊!”
渾大片大片焦傷的飛玄道人嘿嘿一笑,他試探將腳下虹光下墜了幾十丈,卻被那股刺人浪一,慌得他又忙不迭升起虹光。
“這可不是先天火精,是貧道前年從一個古洞府得來的寶貝,雖同是焰火,但觀這個威勢,比先天火精還要更加霸道!”
無數的白毛鬼在火海中哀嚎掙扎,皮炸開,散發腐尸般的惡臭,淌落出綠色的,像稀粥般的膿水。
這些仿佛具有金剛體魄般的神雖然動作如電,快到讓人目不暇接,但也因神的特,架不起遁光,而無法飛行。
飛玄道人正是抓住這一點,行險放了把大火,才僥幸讓眾人脫。
“貧道怎么覺得…”
短暫的得意過后,飛玄道人看著腳下那片不熄的火海,又看看邊的幾個人,面色有些惴惴不安:
“是不是,還少了幾位道兄?”
無明。
人呢…
不會,也被這把大火燒死了吧?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強作鎮定的飛玄道人終于開始慌了,他了干裂的嘴角,剛要開口說話時。
下方,一道凈光大道瞬息鋪卷向天穹。
“道長這把火可真是酷烈。”凈光大道上,無明有些狼狽抬頭,在他后,跟著無數驚魂未定的燕家騎士:
“那方瓦罐不知是何處寶地的出產?竟有如此神通,比存世的先天火精,更要勝過不知凡幾了。”
“那是在鐘離郡的一個古洞府里,當時共有二十三個瓦罐,如今都被搶空了。”
看著凈光大道如虹鋪卷開,飛玄道人心下松了口氣,他目光古怪在無明手上停了停,又默默錯開。
謝梵鏡被無明抓住衣領,整個人像提貓一樣提了起來,她臉上灰撲撲的,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也像一只不慎掉進了煙囪的貓。
“貧道還記得當時瓦罐畔有幅枯骨,盈盈有玉色,被不少人引以成神異。”飛玄道人話語里有些唏噓:
“那枯骨在薨前以手刻字,寫的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依稀是‘光量’、‘域’、‘爐心’一類的古老字樣…貧道當時也搶奪了一番,但枯骨被一個巨室族人收走,貧道舍了命,也只奪過來一個瓦罐…”
“光量…域?”
無明沉默了剎那,低頭看向下方。
腳下的火海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那道璀璨似霞光的火流就如同是不熄的造物,蒸煮天地,熬練虛空,就連深邃的海淵,也被火光一一的引亮、點燃…
無數的白毛鬼在火海中嘶嚎、掙扎,它們并不能飛行,即便速度如電,也逃不出眨眼百千里蔓延的燭焰。
那些嚎叫聲凄慘聚在一起,就像地獄里群鬼在巖漿湖的哭訴,聲聲刺耳,令人皮毛悚然。
“這火再過半盞茶功夫就要熄了。”
飛玄道人眼底有自傲也有十足的痛:“貧道一直把它當保命牌,每一點的分量都是省之又省,沒料到今把棺材本都折了。”
公羊先生搖頭,有些無奈。
“說來也奇怪,這些東西…”他看著在火海中扭曲掙扎的白毛鬼物,皺眉開口:“怎會寄居在天神的斷首上?它們因何不能飛天?”
“老先生畢竟是陣道大家,到底有些詭東西,還是貧道這種靠掘墳走為生計的,更熟絡一些。”
飛玄道人也將目光投向火海中掙扎的白毛鬼物,嘆了口氣。
神,便是中超脫之神,不避雷光風災,能白顯圣。
這種中生靈往往是因一口怨憎之氣而生,一旦出世,便要屠戮飲血,赤地千里,無有靈通,亦無法交流。
飛玄道人曾在古墓里見過神,這些中生靈的生主或是命藏,甚至也有人仙的存在…它們便是從這些大修士死前的怨憎中出世,邪無比,穢暗難言。
“神為何不能飛遁,這貧道也不知,有說法是這些中超脫之神因一口憎氣聚成了形體,不能飛遁,是見不得極天上的罡風,會被吹散殼。”
飛玄道人咂咂嘴,將腳下的虹光再次拔高了數十丈。
腳下的火海理應是將熄了,卻在最后時分愈燃愈旺,即便立在極空上,也仍是一股浪襲來,蒸得氣血沸騰不已。
“這天神…”飛玄道人眼神莫名:“死前怕是有大怨大憤啊…”
一口死前憎氣,竟產出了如此之多的中超脫之神,而且個個殼堅固無匹,金剛境的攻伐都分毫打不動,堅固無雙!
那祂生前,又該是如何的偉力?
摘星拿月,移山改陸。
只怕也莫過于此了——
來不及再唏噓,剎那,飛玄道人原本松散的瞳孔陡然一凝,在他邊上,無明等人也個個變色。
火海依舊,在肆虐的光焰中,無論是天神斷首還是那座刻滿了輪的古碑,都絲毫沒有被火勢動搖。
此刻——
咔嚓咔嚓的骨節晃動再次響起,像催命的鬼嚎。
在無數人錯愕的注視下,天神空洞的眼眶中,一個足足有二十丈長,長滿白毛的生靈緩緩蛇行,游了出來。
并非人的形象。
那頭足有二十丈長,幾乎有如一條小山般的神,雖然也是通體白毛。但下半,卻是長著粗長的蛇尾…
半是人。
下半,卻是有如龍蛇!
它甫一游出眼眶,便被熾裂的霞光焰海得后退,發出嘻嘻的怪笑聲。
仿佛某種不為人知的訊號。
在怪笑聲響起的剎那,簌簌——簌簌的聲響也紛紛響起。
無數的白毛龍蛇嘈亂從天神的眼眶、耳孔、鼻竅游出,探出頭顱。被火光一觸后,這些山脈長的神默默盤起軀后退,目光齊刷刷盯著極天上的無明諸人。
它們也畏懼著席卷了整片海疆的焰火,但仍是蛇立著軀干,蜷縮進天神斷首深處躲避,默默等候著火勢的散去。
“竟還有…”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寒氣自腳底緩緩蔓延,無明瞳孔瞬間緊鎖,毛骨悚然。
“走!”他低喝一聲:
“快走!”
這群白毛龍蛇單是伸展軀,便足有二十丈的長短,而困住它們的火勢已經力竭,終會散去。
那個時候…
“走!走!”
“速退!”
“不能留了!”
飛玄道人等個個悚然,驚駭架起遁光,朝遠空瘋狂遁去。
不過半盞茶后,澎湃的霞光焰海突兀一止,旋即緩緩停歇,徹底黯淡了下去。
海水突兀暴起,一道白影極速掠過剛熄的海面,沿途所經,震得浪濤驚天。
噗!噗!!噗!!!
無數道白影極速從天神頭顱中竄出,海面徹底沸騰爆開,山岳大的巨浪排向四面八方,劇烈翻騰,風雷大作!
蓮花墟。
白骨堆積的山上,兩尊第五境巨擘盤坐虛空中,寶相莊嚴,瑞彩無窮。
“唔…”
突兀,一個看不清真容,如同紫橫空的爛陀寺尊者微微一動,他掏出一枚晶瑩玉蟬,蟬上正有幾個字符在緩緩浮現。
“無明竟然去了神首所在的海疆嗎?真是不知死活。”
他笑了笑:“這蓮花墟還真是詭異,明明是半前傳來的訊息,居然此刻才到。”
“師兄。”
爛陀寺尊者對側一個模糊人影微笑:“既然消息送到了我處,那想必也在各方傳開了,我等還是早行為好,已免被別家搶了頭功。”
蓮花墟中場域錯亂,即便第五境修士已能破開虛空壁障,瞬息萬里,但在這蓮花墟內,還是得老老實實駕馭遁光,以步伐丈量天地。
“好。”
模糊人影頷首。
兩尊第五境大修聯袂出行,無量光澎湃萬丈,震得山河皆顫,詭祟物都如蟲蟻隱匿。
不過幾個時辰,他們便橫渡了小半個蓮花墟,臨近了天神斷首所在的海域。
而正是此時。
模糊人影發出輕咦聲,爛陀寺尊者也微微皺眉,停下了步伐。
前方海域,古怪的斷崖之上。
牽羊的俊美黑衣僧人低著頭,似是假寐,卻偏偏,攔在了兩人的去路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