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大地一片枯寂,沒有絲毫聲音。
在濃密一般的深黑里,無明聽見自己聲音遠遠傳出去,而等到回音遲鈍地響應,跌跌撞撞傳過來時,已變得破碎而喑啞。
神念似乎被一股無形場域拘禁,無明探出了元神,卻只能感應到周身十丈方圓的地界。那里只有一片干燥的泥土,別無他物。
靜得讓人害怕…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里,一切都仿佛死去般森寂著。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只無形大手在不停的縮緊,又仿佛有千萬只黑色的眼睛在靜靜凝視著,一聲不響。
古老、宏翰、蒼涼、腐朽——
這股死寂和漆黑足以壓垮人的理智,把一切都陷進沉默的逼仄,寒氣和戰栗混雜在黏稠的空氣中,從毛孔無聲鉆進五臟六腑,沁入骨髓。
深邃黑暗中。
無明停頓了半響,然后邁步向前走去。
這里是蓮花墟,曾經的小洞天凈土,現在的天下禁區,無論發生什么了詭異,都不足為奇。
在行走過程中,一桿桿五色大旗被無明揮手擲出,擊穿了土層,扎根其中。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五色大旗幾乎連成一線長龍,雖然光華被莫名秘力隱匿,但這一連落旗,還是直接錨死了大地的道標。
這片黑暗中,他總感覺場域混亂到無法想象,每一步邁出,心頭都會本能升起些荒誕的不真實感。
五色大旗是一整套法器,被無明分出了神念寄托其中,用來鎖定方位。
“神識受阻。”
“傳信玉圭無法催動,靈機被隔絕了。”
“竟連目力都望穿不了嗎?”
黑暗中,無明一路上走走停停,仔細觀察視野所及的地貌,唯恐誤入絕地。
整片蓮花墟中似乎存在著一股莫名的場域,玉圭的通訊被壓制到最微弱的地步,只怕唯有面對面,才能正常交流。
四野靜悄悄的,像一片黑布遮住了四周,蓋住了全部的光亮,隱隱有沙石摩挲的窸窣聲輕輕響起,卻又一閃即逝。
不知過了多久。
無明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喜色,他微笑后退兩步,屈指向下,然后在土層上輕輕一敲。
他已在黑暗中約莫走出了數百里,對于這片困勢,也算多少有些明悟了。
若無意外的話,這里應當是一片是聚陰之所,上升下平,散陽聚怨,是自然天成的殺地。
尋龍點穴、堪輿風水的手段無明也有涉獵,雖不精通,卻也知曉個大概。
乘生氣,氣郁于形,反觀山水之形狀,則理氣。
明堂容萬馬——
他已尋到了這片陰地的明堂所在。眼下只需打散這團郁結之氣,放出明堂拘禁的萬馬來,陰地殺機自然便不破而解,隨著水會變動,從而消弭無形。
“噗!”
手指落下,像戳散了一團云氣。
山川動搖,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移動,改變了方位,風水聲一聲此起彼伏,呼應無窮。
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
無明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他抬起頭,但還未來得及動作,嘴角的笑意便倏忽僵硬了。
一桿五色大旗矗立在數尺遠,旗面發出黯淡的暈光。
此刻。
他被圍住了——
一桿桿五色大旗圍聚成圓,旗面無風自動,緩緩招展,沉默地,將他圍在了正中心。
“怎么可能…”
無明瞳孔緊縮,刺骨的寒意油然從腳跟升起。
在五色大旗圍定的圓圈內,是無數斑駁而重疊的腳印,一重重,一重重,重重踩踏堆疊在一起…
此前,他順著地理方位依次擲出的旗幡,只是嘲弄地組成了一個圓。
他以為自己在黑暗中行了數百里,結果,也只是在原地反復打轉…
“等等!”
無明忽得悚然一驚:
“我剛才破去郁結,放出了明堂中的萬馬來…”
放出的恐怕不止是萬馬!
他所在的方位——也不是明堂!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低笑聲陰沉響起,帶著莫名的唏噓和嘲弄意味。
無明猛得轉身,肉身撐開一片光幕,護住周遭。
“醒…又醒了…”
黑暗深處,傳來咔咔的僵硬關節聲響,爾后有刺耳的腳步聲慢慢踱過來。
咔嚓!!!
在腳步聲響起的剎那,那被無明擲出,用來錨定方位的旗幡便齊齊折斷。
大地一寸寸龜裂,黏稠的黑暗開始肆虐翻涌,像是一頭龐大到足以撐爛的巨獸開始蘇醒。
披著陳腐儒衫的白骨骷髏一步步走過來,眼眶兩點鬼火跳動幽幽,它上下顎僵硬動了動,發出渾沌的笑聲。
“痛…痛…不要睡了…”
“夫子…”
“老…老師…”
白骨骷顱身量頗高,骨架上印痕斑駁,有劍創,也有刀痕,它渾身骨架打擺子般滋滋作響,好半響,突然停住了。
“人…虞人…”
良久的寂靜后,穿著斑斕的半舊儒衫,一動不動的白骨骷髏終于再次動了。
那股如洪水猛獸般可怕威勢漸次收斂,白骨骷髏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哭嚎又像是漫長的嘆息。
“虞人…這…是哪個神圣的界土?”
白骨骷髏僵硬動了動,眼眶中的兩點鬼火躍動不休:
“如今…泰皇安在?”
“要死!要死!要死!”
黑暗中,飛玄道人絕望地收回手指,滿地哀嚎打滾,如喪考妣。
在他身前,一方殘破的炁團在地眼深處載沉載浮,顯然他也被場域錯亂了方位,誤認明堂,戳破了符印。
“連我都栽了,其他人更不必就多提!完了!完了!!完了!!!”飛玄道人不顧宋遲驚愕的目光,攤開四肢,一臉生無可戀:
“才進入就蓮花墟就遇上這種事,可真真好彩頭!
看方才那動靜。
這片陰地里的大兇,已經被放出來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