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蠻龍盤縮軀干的野嶺之上,一顆顆參天古木拔地而起,龐大如華蓋的樹冠彼此虬結、相連,共同匯成了一方蒼蒼森海。
古老、蠻荒、曠遠…
這是混元傘中,三百洞天的其中一處。
這里——
也是三百廝殺場的其中一處!
此刻。
一股股磅礴血氣化作撐天大柱,熾熱無比,破開樹海,破開云層,一路往上往上,直至幾欲破開這十萬里大山!
一尊尊身影將白術圍在正中,他們的道身顯化,無須催發便自主勾連天地,映照出種種神偉異象來。
有的盤坐九層道臺,不移不墜;有的身側開滿優曇花,璀璨華美;有的腳踏龍蛇,手持一口滴血神劍;也有的乘騎九頭大獅,周身一個個黃金小世界輪轉,仿佛黃金之主…
四人。
白術目光從這四人臉上一一移過,平靜無比。
青神觀阮宿,爛陀寺智通,龍淵李氏李公馱,以及…
白術眼神在那個乘騎九頭大獅的男子身上停了停,目光也微微鄭重了些許。
玉辰宗小教尊,應元子!
來者四人皆是第五境的修為,或是巨室長老,或是圣地尊者,神通不俗!
在擊殺玄七后,白術遁到了那方小洞天壁障,并破開了它,進入了到眼前的十萬里大山。
可還未等他找到失散的金剛寺僧人,便有一個騎青鸞的美貌女子,對他痛下殺手。
在一番短暫斗法后,白術捏碎了那女子頭顱,可他還未來得及遁走,眼前四人,便紛紛化光趕來,截住了白術的退路。
“先是莫名被收進這洞天,再是出現了你們這些閑雜人…”
白術緩緩轉身,在他目光所及,戰船林立,兵戈成群,除眼前這四尊命藏外,還有不少修士,也紛紛趕了過來,把這方天地圍成了鐵桶。
白術神意滌蕩,在一片高丘處,更是微不可查地停留了剎那。
那里,還有幾道自以為隱藏的很好,正深藏萬丈地底的晦澀氣機。
“看來…”白術淡淡開口:“你們幾家,是合力來攻打金剛寺了?”
“南禪宗一脈曲解佛意,褻瀆經典,教化妖魔外道,早已落得天憎人怨。”回復白術的,是周身栽滿優曇花的智通和尚。
他雙手合十,對白術展顏笑道:“師兄,為南北合流,為我佛家萬古大業。我等,特來度你入西天極樂!”
“…那便沒什么好說的了,來吧。”
白術緩緩吐氣,爾后猛得睜眼,瞳孔爆射出迫人的芒光:
“殺!”
轟隆——
如若一片山洪爆發,他吐出的音節帶起滔天氣浪,像天神的戰車,轟隆隆朝四人碾殺過去。
“來得好!”
智通和尚同樣作獅子吼,發出一聲大嘯,滔天的音波迸發,抵住白術的氣浪。
四道身影同時狂飆而出,與白術狠狠相撞,四方云朵在撞擊中瞬間崩滅,一座座大岳以他們為原點,轟隆隆崩碎,倒塌萬千。
“你殺了張師妹,且能容你!”
腳踏九重道臺的阮宿厲喝一聲,伸手遙遙一指,青天之上,便有一顆顆古星顯化,大如山岳,絢爛璀璨奪目。
“給我鎮!”
下一刻,所有星辰都狂暴砸落,帶著長長的尾焰。
吼!!!
一拳逼退身前的智通和尚,把他打得深深嵌入山腹,面對無數洶涌殺來的古星,白術張開嘴,悍然發出一聲獅子吼!
森然的音波如江潮泛濫,化成一團璀璨的大光,朝高空狠狠拍打而去,無數山脈被瞬息削去山頭。
大星在音浪中一顆顆崩毀,這是極可怖的景象,有如神獅在毀減世界。
阮宿腳下的九層道臺微微一晃,震得他立足不穩,他還未反應過來,便有一道身影從下空飛來,帶著沉重無匹的拳意。
山河拳!
白術拳力衍化出重重瑰麗山河,樹木蔥郁,林鳥高鳴,阮宿奮力打破了一重又一重山河,但終于還是氣力不繼,被白術一拳打得橫飛出去。
沉重的力道在胸膛炸裂開,如若被一頭神象狠狠踏中,阮宿嘶吼一聲,又驚又怒。
“怎么可能,我也是三濁!”
阮宿胸口出現一個前后透亮的血洞,暗青色的法衣被白術一拳洞穿,猙獰可怖。
“先殺你!”
白術沒有多言,雙手飛快結印,化成一輪大日鎮壓而下。
一瞬間!
在其余三人的怒吼聲中,阮宿腳下的九層道臺被白術徹底打爆,重歸混元。
“好賊子!你…”
阮宿大口噴血,在他額頭,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拳印,渾身骨骼都在震顫不已,砰砰作響。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電光火石間。
白術并沒有停留,他遠轉劍遁,倏忽遁破虛空,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他現在要做的,是徹底結果阮宿!
“殺!”
生死之間,阮亭心中在憋屈之余,還有一股大恐怖。
明明都是五境,自己也曾學過肉身成圣的神通,可為何…
阮宿震怒大吼一聲,全身符光交織,化成一團璀璨的大青光,把他整個人包裹在內。
青天!
青天術!
這是青神觀的無上神通,能攻善守,是模擬真神端坐神國的強絕神通。立身在青光之下,便等若是披上了一層世間最堅固的法胄,萬法不侵!
下一刻,在阮宿震愕的目光中,突然傳開一聲裂帛似得輕響。
白術雙手如矛,直直刺進了那團號稱萬法不侵的青光,把阮宿如揪小雞崽一般,生生抓了出來。
撕——
阮宿一條左臂被生生撕下,鮮血淋漓。
“敢爾?!”
生死一瞬,龍淵李氏的李公馱率先反應過來,他持著滴血神劍,剎那殺來,一劍刺向白術的眉心。
呲——
千鈞一發之際,白術微微側過身,避過那直往眉心的絕殺一劍,他腦后的九色光圈搖曳,徑直吸附那口滴血神劍,令它動彈不得。
“怎么可能?”
李公馱亡魂大駭,他奮力拔劍,可手心的血劍卻紋絲不動,被九色光圈牢牢纏定,解脫不得。
只剎那,他便有了決斷,在白術動作的下一刻,李公馱決然撒開雙手,往后極速遁走,放任血劍被白術鎮壓。
“逃得倒快。”
白術面無表情雙手一闔,如若陰陽大磨輪轉,阮宿的軀體被徹底磨滅,連一聲慘叫都還未發出,就已徹底形神俱滅。
兔起鶻落間,四尊命藏,已身死了一人。
失去了神劍的李公馱面沉如水,他冷冷望了眼乘騎九頭大獅的應元子,怒道:“阮宿死了,要怎么向青神觀交代!”
太快了,一連串功伐,仿若行云流水,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尊命藏,竟會在如此時間內,就被同境修士格殺。
“沒什么好交代的。”應元子怒聲開口,一方黃金小世界盤旋繞動,擋住了白術彈指殺來的萬千雷光:“殺了他,就是對青神觀最好的交代!”
轟!!!
這時,一片山脈突然高高掀起,先前被白術一拳打進萬丈地底的智通踩著虛空,身若洪鐘,朝白術直直撞去!
“敢跟我肉身搏殺?來!”
白術冷笑一聲,他雙臂如龍彈射而出,死死叩住智通和尚雙肩,那兇蠻一撞中蘊含的力道,被白術陡然打散。
轟隆隆!
云層出現一個環形的大圈,輻射數十里。
“給你表演個手撕活人?”白術十指成爪,牢牢鎖死了智通和尚雙肩,他對驚惶的智通和尚冷冷一笑,陡然發力。
“赦!赦!赦!”
下空,應元子騎著大獅狂暴殺來,他口誦三聲神音,令白術神魂都微微動搖了剎那。
與此同時,李公馱也以指代劍,也施展出一擊凌厲殺招,如天外飛仙般,斬向白術眉心。
以攻代守。
在白術被兩道神通沖擊的同時,智通和尚怒吼一聲,顯露爛陀寺縮地成寸的大神通,掙脫遠離了白術。
“聯手殺他!不然都得死!”
退去千丈外的智通對應元子大叫道:“別想著生擒,直接殺!”
三人心念一瞬,便已有了決意,下一刻,同時出手!
神光煊赫萬千重,霸烈到足以熔金煮鐵的鼎沸血氣肆虐不已,把虛空攪得一陣起伏無定,洪流般的武道意志彼此沖突對抗,令人目眩神迷。
“退!退!”
周圍,一艘戰船不慎被神通余波掃中,船上數百修士頓時一聲不吭,隨著戰船無聲化作齏粉,其余修士驚惶大叫,忙不迭避遠,唯恐被波及。
一片片山脈被粉碎,原本蒼莽的十萬里大山,在轉瞬之間,就已野火叢生,破碎不堪。
一個背著芭蕉扇的黃衣男子在遠退前,畏懼朝上空那片慘烈戰場,望了一眼。
蒼天似要崩潰一角,無數仿佛龍吟鳳鳴的響聲,沉重響徹天地間,久久不絕,在混亂的元炁里,四尊身影如光似電,極速穿行其中,他們每一次碰撞,都迸發出刺目的芒光,每一次的拳腳交擊,都如同神人擂鼓的爆動。
“這就是命藏嗎…”
黃衣男子從嗓子里呢喃一句,顫聲回過頭。
他一聲不吭閉上眼,盤膝坐在戰船上,那光亮太刺目了,他只覺得再看下去,連元神,都會被灼傷。
白術龍行虎步,雙手擲出一輪大日,將李公馱砸飛數百里,九頭獅子的音殺從后襲來,滾滾如浪,卻只是將他打得微微一晃。
“若技止于此,那你們就都去死吧。”
他冷聲一笑,猛得上前一踏,崩碎了十方云朵。
智通和尚被這一踏震得氣血翻騰,金身顫抖,待他看清了白術周身真炁的流動,面上不禁流出駭然之色。
強絕的武道意志從白術身上沖天而起,他五指緩慢合攏,有若五根參天神柱,囊括了乾坤日月,大千星斗。
無相!
一印闡無相!
在大印轟出的剎那,白術身形不斷轉化,時而是威嚴的怒面龍王,時而是清凈的菩提古樹,鳥獸、器物、丹鼎、男女、一切的有無情眾生…
是相,是無相!
這一刻,在古印緩慢轟出的的剎那,十萬里大山的靈氣瞬息被汲取一空,被這一印吮吸殆盡,化作燃燒的薪柴。
“這一印…”
智通和尚還在震愕中,應元子驚怒的元神傳音已然響起。
這個被稱作玉辰宗小教尊的男人,此刻再無半點從容之色,他法衣破碎不堪,嘴角淌血,在眉心處,還有一道淺淺的指引。
羅漢指——
在先前,白術那記斬殺世間煩惱賊的羅漢指,險些令應元子神魂沉淪,徹底陷入寂滅。
“不能讓他轟出這印!”
應元子對智通和尚與李公馱驚怒傳音,三人身上盡是大大小小的傷痕,顯然在方才那場近身搏殺中,未占到半絲便宜。
李公馱作為三人中體魄最弱者,更是尤為凄慘,他全身骨骼盡碎,幾乎如同一個破布娃娃,若非應元子死命阻攔,李公馱早便成為繼阮宿之后,被白術第二個鎮殺的命藏。
“攔住他!”應元子怒聲道:“生與死就在此一舉了!”
元神間的交談僅在千萬之一個剎那,在白術捏出法印時,應元子三人的功法,也相繼到來了。
一柄虛幻殺劍伴隨血海、七寶鎮妖塔碾碎虛空,還有一方白玉大尺,尺面繪著九頭大師、真犼等雕紋,朝白術頭顱轟然拍落。
“你們接不下!”
白術吐氣如雷,沉重響徹天際:“死吧!”
轟隆隆!
拳印一發,白術千里內的天地頓時一片顛倒,陰陽未判,四時難分,應元子三人的神通如風中殘燭,被無相印分解成最本質的元炁,再無殺意。
天崩地陷!
拳道真意滌蕩數百里,應元子等三人毫無反抗之力,就被無相印化解成一頭頭羊羔,只待等死。
突然。
這一刻。
一座高大古岳崩開,數道華光沖破山腹,陡然映向白術后心!
“現在才來嗎?早就等你們了。”
白術冷笑一聲,眉心飛出一道凌厲白虹:“且看我這一劍!”
外界。
金剛寺洞天之外,有兩道聲音響起。
“你們這些和尚,心還真是臟啊。”王秋意踩著云頭,連連搖頭:“這算是故意讓爛陀寺他們死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足低誦一聲佛號,淡淡道:“要怪,就怪他們也太短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