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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五濁劫

  半個月后。

  一片偌大荒野里。

  陰云肆虐,凝固成赤褐狀的,由濕氣與血氣交雜在一起的沉重塊狀物,幾欲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放眼望去,四下都是破碎的法器和符陣,寶光黯淡,觸目驚心!

  滿滿都是伏尸,一眼不可窮盡,在這片由人魔、黑魔拼湊成的尸山血海里,其中有一尊人影,卻是最為矚目不過。

  那是一個通體發光璀璨,如大日墜地的煌煌人影,他頭戴五色金冠,身披古樸的蓮花道袍,每一寸血肉都晶瑩無比,流轉神曦,不能直視,刺得讓人雙目發疼。

  在這片濃云覆壓下的凄涼戰場上,蓮花道人,是唯一光耀的存在。

  “人仙…”

  頭戴五色金冠的蓮花道人緩緩轉過首,兩眼留下血淚來,他凄慘大笑幾聲,從嘴里艱難擠出幾個字眼:

  “人仙…也能出手了嗎?!”

  細細看去,蓮花道人雖盤坐在虛空,身放大光亮,但他的氣機卻以一種無可挽回的姿態,在極速流失著。

  一掌!

  在那如同仙金鑄就的堅固體魄上,一道纖細的掌痕,印在了蓮花道人眉心處!

  它打穿了蓮花道人那堅固無摧的體魄,滅絕了所有生機。

  一掌之下——

  不僅殺肉身,也殺元神!

  現在的他,已經是風中殘燭,只憑借著一股氣息,在強行硬撐著。

  “人仙!人仙!哪來的人仙?!”

  蓮花道人驟然暴喝,聲震云天,他動了動手指,噗通一聲,像是推倒了骨牌,造成一系列連續反應。

  他的身軀如水上流沙,正在極劇潰散著。

  半邊手臂已作飛灰的蓮花道人絕望大吼,滿是不甘:“你是誰?你是南鄭哪家的人仙?你怎敢打破三國約定,私自出手!”

在蓮花道人近前,有兩個人影被三十三重清光遮住,看不清面容,也自然無從辨別身份  蓮花道人死死瞪著眼,目眥欲裂。

  半個時辰前,他領著幾處熒惑軍撤出徐平關,欲前往東面回援,那里的戰況更加緊急,南鄭軍在謝家的天鬼童子引領下,已接連破了數重關隘,眼見著要打進北衛腹地里。

  可誰想,還沒走出多遠,便有一掌從穹天拍落,當場鎮壓了數萬熒惑精兵。

  在熒惑軍被統統鎮住后,三十三重清光中,又有一個人影提著劍,將被掌勢鎮住的人魔統統屠了個干凈。

  屈辱的。

  就像是殺雞…

  甚至他還主動開啟封印黑魔的紫丸,連黑魔,都未曾放過一個。

  這種作為,令蓮花道人心底一陣發寒。

  他如若旁觀了一場饕餮之徒的盛宴,先是啃食了最豐滿柔糯的外層皮肉,從頭到尾,丁點都不剩,繼而咬破骨頭,把內里的骨髓,也都吮吸了干凈,絲毫不浪費。

  在進食結束后,原地留下的,只是一地被嚼碎的干枯骨茬,而蓮花道人自己,是唯一一滴還未落進嘴里的湯汁。

  “正常殺人而已,你干嘛想的那么惡心?”

  似看穿了蓮花道人心頭所想,清光里,傳來了一道無奈又好笑的男聲:

  “你殺人時,心里也這么多戲嗎?”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蓮花道人悚然一驚:“你是誰?”

  刷——

  沒有話語傳來,迎面而來的,只是一柄小巧的飛劍。

  飛劍一閃即逝,斬破長空,它先朝蓮花道人頭顱繞了三轉,再往下一落,徹底洞穿眉心。

  轟——

  短暫一聲雷響,待飛劍重新落袖后,蓮花道人臉上的神情,已徹底僵直了。

  一陣陰風吹拂,蓮花道人身軀晃了晃,徹底隨風潰散成流沙…那燭照數里的大光亮,也撲呲一聲破滅,天地間重歸晦暗。

  “這道人在化身人魔后,已度盡了三濁,只差兩劫,便能功行圓滿了。”

  清光撤去,姜湄對把玩著飛劍的白術輕聲開口:

  “殺了他,恐怕會有些麻煩。”

  兩邊交戰至今,人仙都彼此默契,互不出手。

  其他幾次也就罷了,這一回斬殺蓮花道人,等若是親手扼殺了北衛未來的一尊人仙,可想而知,北衛那處定然不會干休。

  感受到屬性面板上那不斷跳動,龐大無加的數值,白術默默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就走吧。”白術收起飛劍,平靜開口:“這么多天,已經足夠了。”

  無須催動,在這片血色大地上,就有數之不盡的業力如群鳥歸林,紛紛投進這具化身里,如同柴薪,不斷推動著婆稚觀想法的進境。

  卵生阿修羅——圓滿!

  眉心處,隱隱有些鼓脹感,似要裂開一線,再生長出一只眼來。

  在數十具化身中,跟著姜湄的這具,卻是得益最多。

  只一個時辰,就足足抵得上其他化身數月合計的功夫。

  這軟飯…

  真香!

  白術微微一笑,伸手召回濃云中的另一柄飛劍,姜湄眨了眨眼睛,兩人身形瞬息虛化,從原地消失。

  半個時辰后…

  天穹突然轟隆一聲,似被一雙巨手粗暴扯破,萬里山河皆顫,虛空簌簌作響,如同一張被狠狠揉捏過的破紙。

  強絕的神念瞬間鋪開,輻射天地,每一寸灰土、塵埃,都被神念搜查了個通透,無物不照,浩如瀚海!

  終于,當神念落在蓮花道人身死處時,那輻射無窮的浩瀚神念,突然僵住了一瞬。

  “怎會?!”

  天空中,陡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哭嚎!

  轟隆隆!!!

  青衣布冠的老人撕破天地,從千里之外的界域大步走了出來,他甫一露面,便壓得群山簌簌顫抖,滾落下無數山石。

  撕——嗤嗤——呲——

  在老人立身處,傳出接連不斷的爆響聲,像是這片偌大虛空,都難以容納他的巍峨法體。

  老人陰著臉,狠狠將手掌往下一翻。

  “玄、宙、宇、清…”

  老人大手上飄出數個古樸符文,每一個,都足有小山高大,它們按照老人口誦的真言排列,組成一口酷似水井模樣的造物。

  “讓老朽看看,是誰敢殺我家的麒麟子!”

  老人冷冷一笑,將身子湊到井面上,兩眼如炬。

  井面,一幕幕畫面接連浮現,草木、沙石、遁光和來來往往的修士,最終,井面的影像猛然一停,現出了蓮花道人的身影。

  “嘿…”

  老人臉上的喜色才剛升起,那井面上的影像,卻又顫抖晃了晃,突兀破碎了。

  “怎會?!”

  不單是影像,整口由真言搭建成的水井,在吱呀一聲后,也狠狠一顫,當空炸開了兩截。

  老者雙手一抖,被這洶涌的反震的力道炸得后退幾步,掌心也流出血來。

  他沉默盯著水井炸碎的地界,皺著眉頭,好半響,一言不發。

  “是人仙吧。”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老者肩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形如蜜蜂,大小似鴛鴦的異獸彈著腿,慢悠悠落到老者發絲上,開口道:

  “你已度盡四濁,離人仙都只差一步,可以算是半步陸地神仙了,難尋敵手…可單憑遺留下的一道氣機,都能打斷你的神通。”

  蜜蜂狀的異獸嘶嘶兩聲,發出人聲:“無疑了,你那乖孫惹上了人仙!”

  欽原——

  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蠚鳥獸則死,蠚木則枯。

  欽原繞著蓮花道人死去處,盤旋繞了幾轉,搖頭道:“殺你孫兒的人斂去了氣機,或者說,她那氣機圓融于天地,難以被覺察,反正我是探不出來。”

  青衣老人依舊沉默,一言不發。

  “你家的《宙玄光經》是能干涉時河的大神通了,若非如此,你也逮不住我,但看現在,你有麻煩了。”

  欽原在高空中喋喋不休,語氣里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明顯了,殺你那乖孫的是人仙,你要怎么辦?請你家那老祖宗出手嗎?”

  “閉嘴!”老者冷喝一聲。

  那方才還洋洋得意的欽原登時如遭雷擊,身軀不自然顫了顫,從半空一頭子墜落下來,激蕩出滿地塵埃。

  待欽原若無其事,抖落一身灰塵,重新飛起時。

  青衣老者已一拳轟碎了虛空,頭也不回,邁步跨了進去,擺出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

  “老哥哥,老哥哥,等我!”

  欽原化成一道烏光,在虛空即將閉合的剎那,險而險之,追進了縫隙里。

  他攀在老者肩膀,抱怨道:“你給我下了符印,我又走不脫的!你把兄弟我落在這,我還得辛辛苦苦飛個幾天呢!有意思嗎?”

  青衣老者并不答話,只是行在虛空中,不斷出拳,碾碎不斷襲來的混沌浪潮,打出一條甬道來。

  “咋整?你孫子死了啊!”

  等了好半響,見青衣老者絲毫沒有答話的意思,欽原百無聊賴中,懶洋洋問道:

  “我建議你把你家的人仙老祖請出來,兩個人仙打一架,干!干他娘的!”

  欽原興奮了起來,大叫道:“打!把他娘的狗腦子都打——”

  “閉嘴!”

  “你…”欽原正待反唇相譏,卻從老者的語氣里察覺出不對勁。

  虛空被打破,老者從穹天的某一處顯化出身形,落在一個矮丘山。

  他雙手極劇顫動,身體抖如糠篩,斗大的汗珠子從額角簌簌滴下,呼吸氣粗重無比,氣喘如牛。

  老者臉上是驚愕如見鬼的神情,他顫抖跪坐在矮丘上,好一陣子,都沒把呼吸平息下來,這個時候,老人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濡透,整個人猶如剛從冷水里撈出來一般。

  “怎了,老哥哥,你這是怎了?!”欽原訝異看著這一幕,驚恐大叫道:“你發牛瘟了嗎?”

  “閉嘴!”

  矮丘被一腳跺得四分五裂,在喧囂的煙塵里,老者把欽原狠狠踩在腳底,又怒又氣:

  “該死的小畜生!在看著,她剛剛在看著!”

  “啥?”

  “那人仙!”老者狠狠一腳,把欽原踢飛出去:“剛剛,那人仙在看著我們!”

  “你不殺他們嗎?”

  在那口破碎水井幾丈遠,白術和姜湄現出身形,在青衣老者施展玄法,映照過去景象時。

  他們離青衣老者,只隔著短短幾丈遠的距離…

  “不好殺。”姜湄搖搖頭,對白術笑道:“有人在看著。”

  極遙遠處,在姜湄收回目光的同時,一道霸道剛猛,煌煌燭照數萬里虛空的目光微微一停,也沉默收斂了回去。

  此刻。

  青衣老者正和欽原打作了一片,突然,一只無形大手從云上輕輕一撈,兩者的身形,也瞬息不見了。

  兩股人仙氣機在短暫交鋒后,彼此都不約而同,選擇了退讓。

  不分伯仲,或者說,是勝負難料…

  在幾經權衡后,那人仙老祖放棄了出手的打算,而察覺到殺意散去,姜湄也默契留下青衣老者一條命來。

  “我欲渡五濁劫難。”

  水井旁,白術朝姜湄長揖及地:“還請宗主替我護法。”

  “宗主?”

  “…姜姑娘?”

  “不行!”

  “阿蠻!”白術無奈開口:“別鬧了,替我護法。”

  “可你明天就是法會誒。”姜湄眨眨眼:“現在渡劫?”

  “啊,我渡劫很快的,分分鐘的事啦…”白術不以為意擺擺手:“不用擔心的,我主身還在金剛寺里,這里只是具化身。”

  “要我去金剛寺嗎?”

  “哈?”

  “要我去金剛寺嗎?”姜湄似笑非笑:“你的法會。”

  “別,別,大可不必…”

  一想到金剛寺里的那團亂象,白術腦袋就有些隱隱作痛,他忙不迭回絕了,飛身向下,化作一道赤光鉆進遠方的群山。

  群山莽莽,郁郁蔥蔥,在一片山景里,白術所化的赤光盤旋了好幾轉,終于找到了一個好去處。

  “你才破金剛沒多久,現在就渡濁劫,不嫌太早了嗎?”

  一處荒僻的石臺前,原本灰埃與塵土被召出的大風吹去,姜湄沉默了半響,對盤坐在地的白術皺眉問道:“你不怕出什么意外嗎?”

  “我沒有時間了。”

  “什么?”

  “或者說,我已經等不及了。”白術笑了笑,平淡開口:“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我想知道一切的始末,我想要弄清的實在太多了,為此,我只能這樣去做…”

  “你的修行與這些有關?”

  “或許,還有你們的修行…”

  白術心底默默說了一句,但明面上,他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他眼前微微一晃,便喚出屬性面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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