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人魔…”
無晦恍然點點頭,腳下繼續用力,將那頭顱深深踩進地里。
他從及膝的坑中收回腳,還未等那人魔抬頭,周遭土層就如水流翻覆,滾動匯聚坑中。
“凝!”
無晦嘴唇一動,吐出個字來。
厚重的石土齊齊一震,不僅是它,整個地面都凝成完整的一塊,在日光下,流轉著極冷硬的金屬色澤。
此時,它連怒吼都發不出了。
白術遲疑上前,用腳輕輕踩了踩,觸感不像是土地,更像是一塊鋼。
指地成鋼!
“四境人魔,可惜是高陵徐氏的人。”無晦愁眉苦臉,兩眼往上翻白,“要是別家,還能用金剛寺壓壓,偏偏是個世家子。”
“這蠢物向來不成器,但好歹也是我輩出身。”
一旁的左昭轉過身來,他略一招手,立在鋼面上的長槍就破空飛來,臨近他身時,化作銀芒潰散,緩緩沒入體內。
“你想要它,可是大不易。”
英偉的魚鱗銀甲男子雙手抱胸,笑意盈盈:“云中郡,有一個老的快死的金剛,為了破境命藏,也同這蠢物一般,自愿化作人魔。
吃人的時候行事不秘,恰巧,被我逮到了。”
左昭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它是小世家出身。”
正嘆氣的無晦,眼睛里,突然就亮了起來。
“要價幾何?”
無晦殷切上前把臂,壓低聲音。
左昭笑意更盛,唇角微微一動。
他開口后,無晦登時面色大變,兩人又來回拉扯了幾番,最終以無晦哭喪著臉,頹然點頭告終。
無晦心底苦嘆連連,幾乎生無可戀。
這價錢,掏空了他半數家底,少不得要勤快下山,請山下的施主們多多布施則個。
“云中與鐘離相近。”
一旁始終低眉的無顯突然開口:“你順道護送師侄回豐山寺,也帶我向無懷師兄致意一聲。”
“要什么護送,誰敢惹我金剛寺的人?”
無顯挑眉,嘴里嘟囔兩聲,卻還是應下這樁苦差。
“師侄?”左昭奇道,“我怎不知?”
“他自幼生在汾陰,與我佛結緣,也是今日才入我金剛寺門下。”
“赤龍心經?原來如此。”左昭仔細打量幾眼,啞然失笑:
“難怪他不知何為人魔,既然早晚是我輩中人,一些事還是及早告訴為好,免得丟了體面。”
無顯微微頷首,對左昭的話似頗為認同,又朝一旁失魂落魄的無晦示意。
在鋼面上,白術對那頭人魔頗為好奇,正圍繞著四處摸索。
它的頭顱被無晦一腳踩進地里,然后以鋼面封住,被左昭銀槍貫穿的身軀,無數閃著細碎銀光的密文化成鎖鏈,將露在地外的身軀牢牢捆住。
也正因如此,白術才敢放心施為。
隔著丈許,白術將一縷真炁彈進它的軀殼。
真炁一出體內,就化作一條搖頭擺尾的赤色小蛟,在人魔皮囊上鉆了許久,還是不得其門。
最終還是密文鎖鏈主動為它打開一條口子,小蛟才瑟瑟縮縮鉆了進去。
血氣?!
旺盛如瀚海的血氣在經脈涌動,白術還來不及震驚,小蛟就被輕易打散。
“師侄也喜歡格物?”無晦撓著屁股走過來,“待會送你本藥理注解,師叔我親手編的,那一出,鄴都紙貴啊。”
他施施然在人魔屁股上踹了一腳,口吐芬芳。
“說到活尸,人魔,就不得不提紫霧了。”
無晦與白術并肩,他抬手指向高空,此刻,一輪曙雀高掛中天,云翳被照徹的金黃。
紫霧在日落后騰起,直至正午,才全然消散,此刻,穹天上,細細探尋,只剩下絲絲微不可查的紫意。
“知道這霧是什么時候來的么?”
“半年?一年?”
原身被趙修鞭死,他來到這方天地時間并不算長,在原身記憶里,這樣的紫色天象,在汾陰城里,似乎已足足有半年之多。
原身從未出過城,自然也不知大鄭各處,是否發生時間都一致。
白術有些遲疑開口后,望向邊上的無晦。
“不。”
無晦搖搖頭,語氣莫名難言,他迎著白術的目光,緩緩開口:
“是三年!”
三年前,當紫霧第一次出現在鄴都上空時,監天司當值的人中,有四個掉了腦袋。
唯一活下來那人,是太州燕家的子弟,也是五人里,唯一一個世族出身。
據他在飲酒間的話語,他和那四個被砍掉腦袋的同伴,在紫霧出現前,從未觀測到任何預兆。
可紫霧仍是發生了,就像所有猝不及防的災禍。
不止大鄭,最北的衛國和臨近的西楚,漸次也有紫霧生出。
在鄴都,致仕多年的老監正和一眾貴胄,即便在事發后第一時間就有所防備,但還是為時已晚。
四境以下,但凡沒能成就金剛者,多數都被紫霧魔染。
沒有定律,有八旬病弱老婦幸免無事,三境的壯年陽符卻偏偏中招。
被紫霧魔染者,面容腐敗,軀殼畸變,生命力無比旺盛,當然,它們也開始生啖活物,對血氣尤為敏感。
而最顯著的特征,則是那對森白的招子。
這樣的情形,與喜王年間,長生丹造就的那頭活尸無異。
若不是知道長生子沒這本事,且已是六境人仙,即便他遠在甘山,也難逃罪責。
老天官孫微,把這種被紫霧魔染后變化的怪物,叫做活尸。
人仙法道通天,更有陸地神仙的美譽,若只是區區活尸騷亂,自然不足為懼。
連同杜紹之在類,這些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都不過認為這只是場另類的疫病。
在監天司的助力下,老天官以一場攬擴江北的符雨,將紫霧的隱患徹底打散,除了江南三郡力有未逮,在江北,紫霧已被當做一場尋常天象。
杜紹之下江南,甚至也是為了陰山夫人這一尊大詭祟,至于活尸,也并不被他放在眼底。
這些鄭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隱隱上,也是江北全境的態度。
活尸?
纖芥之疾罷了。
哪一次戰事,死的人不比這多。
若只是如此,當然還好。
紫霧的禍亂已被符雨抑制,活尸也遠不足為懼,大鄭,依然還是大鄭。
只是緊隨其后的人魔,才真正令大鄭,令天下人,跌破了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