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騎孔雀,頭頂王冠的古老神靈分別長有四面四臂,祂拿著一只水壺和一支湯匙型的令牌,四張臉皆是唇角上翹,雙眼似張似閉,豐饒、平衡、統一的無邊大喜樂從神靈每一張臉上傳來。
不可察覺,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在祂身后,一顆碩大的金卵載沉載浮,無數金光自卵中濺起,空無的水聲點點滴滴。
古老神靈通體都由虛幻的光焰構成,只有握住左成業的那只手,才稍稍凝實了一點。
祂顯出的法體不過數丈高大,卻像是宇宙肇始之際的基石。
一切文字、一切造物、一切思想尚未發生的年歲,祂已存在。
當世界就將在一聲霹靂中消滅,而梵塔、廟宇和眾生也都將同歸于盡時,祂仍處于虛空中。
看著那尊微微含笑的古老神靈,白術心頭震懾難言。
成就煉竅之后,人身自成小天地,周流循環,氣息內斂。
想探查對方的實力,除非高出一個大境界,或者,有獨門的氣息查斂要術。
本意先拖延時間,打不過了,然后就跑。
而謝梵鏡在示意后,盡管內心已有準備,卻沒想竟是這般摧枯拉朽的結局。
原以為還會有一番苦戰…
碩大的金卵里,像水一般的波紋在不斷沖擊,晦澀古奧的誦經聲喃喃回響,如潮水沖刷天地,四面神靈仰坐虛空,目光歡喜。
“梵天…”
望著那尊虛幻神靈,白術輕聲道。
四面四臂的形象,湯匙形的令牌象征著將神圣的奶油滴入自我犧牲的火柴堆,而水壺,則承載著萬物初始,涵蓋一切的時間。
創造、維持、毀滅,是印度神話中的重要一環。
創造者梵天、維持者毗濕奴、毀滅者濕婆,祂們分別對應宇宙過程中的生、住、滅三重現象。
創造源動力的憂,維持世界的喜,吞噬一切的暗。
憂、喜、暗這三德平衡于世界靜止時,而當其相互激蕩,掌控三德的神祇們,就會從黑暗虛空中,顯化祂們的形象。
梵天——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創造神,護世者之主。
白術萬沒有想到,在異界里,居然會出現前世神話中的形象。
金卵中,那廣袤無邊的幻象里,又出現一只背負七重世界的天鵝。
他怔怔看向那一幕,一時無言。
這個世界,不少東西都似是而非。
儒門的學宮道統、王朝的法度綱常、道門供奉的天尊相、佛家的林立禪房…而現在,又得加上一尊梵天。
傳聞上古時曾發生過絕地天通,神人交居的時代再也不復,人與神的通道徹底斷絕。
上界,又是什么?
前世中只存在神話想象中的神靈,是否就居住在上界?
前世與這個世界到底有何關聯,為什么自己會見到與梵天相似的神相?
上界,它是諸神的居所,又或是另一方更廣袤的天地。
它是否與前世神話傳說相關,又為何,會有絕地天通的出現?
白術握緊雙拳,一時心亂如麻。
心中,浮現出最后一個深沉的疑竇。
活尸和紫霧的發生,跟上界是否又有關聯…
通體由光焰構成的虛幻神靈合攏掌心,那一聲低哼,將白術猛然驚醒。
“大梵十二經論?”
半邊臂膀不翼而飛,全身上下血流如注的左成業痛呼出聲。
“你先前在探我氣息?”
兩眼像兔子般通紅,鼻血泊泊流出的謝梵鏡點了點頭。
“真是讓人驚嘆。”
他望向將自己握在掌心的那尊宏偉神靈,語氣復雜。
隨著謝梵鏡的發力,神靈掌心繼續合攏,左成業像困在琥珀中的螞蟻,上下四方的無聲重壓,席卷著朝自己裹來。
他每一根骨骼都在吱呀作響,內臟在這股重壓下移位,控制不住的血液從每個毛孔噴出。
啊啊啊啊!
左成業雙眼高高凸起,他勉力抬起僅存的左臂,卻在顫顫結出半個印法時,轟然碎成血霧。
“你若殺…”
嘭!!!
謝梵鏡小臉發白。她胡亂捂住了鼻子,不再管炸成血霧的左成業。
而隨著左成業的身死,半空中,四面四臂的古老神靈緩緩潰散。
死了…
這一切,從謝梵鏡出手,到神祇顯化虛影,再到左成業死去,只在電光火石間。
周蓮萬分愕然地看著這一幕,眼角顫抖。
方才,明明是大人站了優勢了…
那股澎湃如江海的力量再度出現時,周蓮以為,這無非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狩獵,和之前的無數次,并沒有區別。
可只是一轉眼…
染血的鐵面具四分五裂,最近的那一塊,幾乎就在腳邊不遠處。
周蓮無意識向后退了兩步,面無血色。
鐵閻羅…也會死的嗎?
那個惡鬼一樣的男人,清風洞下的一拳,幾乎打垮了他的脊梁骨,這些年來,周蓮一直都甘愿為他驅使的。
可現在,那個男人死了。
拿宣花巨斧的大漢從愕然無措中轉過腦袋,膚色白皙的周蓮正呲呲喘著粗氣,太陽穴上的青筋爆出,像一條條小泥鰍。
“殺!”周蓮面皮漲紅,“大人死了,那小姑娘受傷也不輕。”
他對著身邊人大吼,有如雷聲滾滾:
“一個煉竅,二十幾個胎息,堆也能堆死她!”
“我什么也不要。”周蓮指向捂著鼻子的謝梵鏡和縮在其身后的白術,“他,她,都是你們的!”
他狠狠喘出一口粗氣,“大人遺下的東西,也是你們的!”
“殺!”
拿宣花巨斧的大漢振臂高呼,眼如銅鈴。
“干完這把,老子就收手了!”
“殺!為大人報仇!”
“搶男人!搶女人!”
在鼓動下,原本已有退意的山匪們雙目赤紅,連呼吸也粗重起來,一群人齊聲呼喝,直直沖過去,槍影、刀光、劍芒、掌風…化成一張大網,朝兩人狠狠罩下。
“怎么…我在最前面,小蓮哥呢?”
一斧下劈,整個人身在半空的大漢,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眼角余光處,一個綠袍身影如飛猿般,遠遠朝后,朝不同的方向,死命逃竄。
“不…”
他來不及開口,一群山匪也來不及開口。
血肉如雷雨天的大水,在半空就傾斜四灑,除了周蓮,沖上前的二十幾個胎息,瞬息死無全尸。
噠——
噠——
鮮血匯成兒臂粗的小流,泊泊流淌。
謝梵鏡收回手掌,又接著捂住仍是淌血的鼻子。
“英雄所見略同啊。”
面前,只剩下頭顱的巨斧大漢至死也不曾瞑目。
白術搖搖頭,彈指將幾步遠的頭顱重重打飛出去。
“我也覺得自己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