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圣騎士之戰(2)(大章)

　　獅王都。

　　一如往昔地陽光明媚。只是這種明媚，更照亮了破落。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眼睜睜的，看著一朵花，在你的面前一點一點的枯萎，每一點的衰敗都那么地清楚，那么地清晰可見。

　　蕭條的街道，隨處可見的垃圾，稀稀疏疏的行人，僅有的幾個行人看上去心情也都很糟糕。

　　一個老人和屠夫在街口吵架，屠夫吹胡子瞪眼，老人不住地咳，卻還是堅持著大聲吵。

　　一個少年從婦人的身旁走過，搶走了她的菜籃子，那婦人想要追上去，卻被少年轉身一腳踹翻在地，只能氣得一個勁地尖叫，哭喊。

　　“你們干什么？你們都不幫我嗎？”

　　有個孩子說：“如果圣騎士在這里，他一定不會不管你的。可是我們把他趕走了。”

　　饑餓的孩童沖進了商店，拿走了一條面包奪路而逃。面包匠疲于奔命地追趕著。

　　躲到箱子里，孩童迫不及待地把面包塞進嘴里，卻被匆忙趕到的面包匠一把抓住。

　　街道上的人們都冷漠地觀望著。

　　一群平民聚集在獅王宮門外，高聲抗議飛漲的物價。

　　班尼迪克二世在王宮里捂住了耳朵，煩躁地扯著嗓子唱著難聽的歌以掩蓋門外傳來的呼喊。

　　“你答應過我們維持圣騎士的新政的，你現在連見我們都不敢了嗎？”有人呼喊道。

　　獅王都日子正在變得一天比一天糟，每一個人都在煎熬。

　　每一個人都在談論著圣騎士。

　　《騎士成材指南》的作者，哦不，他現在是《巫妖圣騎士》的作者了。作者正坐在陰暗的屋子里一張面窗的書桌前埋頭苦寫。偶爾撓一撓頭，咬一口面包充饑，喝一口清水解渴。

　　曾經的白城牧師，如今的以撒主教迪恩站在自己的陽臺上靜靜地看著。現在的他，算是整個獅王都里為數不多的，不需要為生計發愁的人了吧。然而，他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仰起頭，他靜靜地仰望著天空中的流云，想起了一年多前的某個夜晚，他啟發過的某位騎士。想起了自己跟他說的那些話。

　　“他現在在做什么呢？”他自言自語道。

　　陽光照耀著大地，風輕輕地吹，飄揚了銀月的旗幟。

　　“銀月騎士團，為了正義，沖鋒——！”格雷呼喊著。

　　那聲音在戰場的正中蕩漾開來。

　　特內達斯揚起了馬蹄，朝著李維沖了過去。

　　幾乎同時，凱瑟琳揚起光劍。

　　薇薇安的身影緩緩消失在空氣中。

　　“沖鋒——！”

　　銀月騎士團的每一個都在呼喊著，嘶吼著。矮人們的面容扭曲了，安德魯的臉上布滿了恐懼。如同浪潮一般，朝著背對他們的李維蜂擁而去。

　　雪萊掩著唇，呆呆地看著，流著淚。

　　吉恩二世、陸斯恩五世、亞瑟、卡蜜拉，還有在場的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

　　迪恩靜靜地站著，想著，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進室內，望見了掛在自己床頭的全身鏡，望見了鏡中長相平庸的自己。

　　看著，竟然看入了神。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用手比劃著，望著鏡中的自己，開口說道：“要順從自己的心，跟隨自己的心…也許有很多人可以告訴我們應該怎么做，但我們終究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判斷。為什么我們需要‘精神’，需要‘信仰’，因為世界是灰暗的，如果我們沒有‘精神’，沒有‘信仰’，就會很容易迷失。所以我們需要它們…”

　　“我們不應該往這個方向！這樣跑不掉！”安德魯咆哮著。

　　“所以你還是想跑對嗎？你個惡心的精靈！”一片混亂中，棒槌嘶吼著回應道。

　　圣光從天而降，落在四名屬于教廷的圣騎士身上。天使已經賜予了他們力量，讓他們如同神明一般，在銀月騎士團的防御圈里來回沖刺著，就如同當日格雷面對班尼迪克二世那樣，沒有人能阻擋他們。

　　“為了正義——！”

　　格雷激發了“克里瑪莎”的吊墜，騎著馬，硬生生把李維從馬上撞了下去。

　　“小心，他有不屬于天堂的力量！”有圣騎士呼喊道。

　　掉轉馬頭，格雷已經騎著馬，朝著墜馬的李維追了過去。然而，一面天使的護盾已經擋在了他的面前。

　　凱瑟琳的光劍與朱利安的光劍死死地絞在一起，拼盡了所有的力量，卻只能一點一點地后退。

　　“但是。”深深吸了口氣，迪恩面對著鏡中的自己，接著說道：“它們卻又不是完美的。畢竟，這個世界也是復雜的。就像你說的，你不知道你幫助他人的舉動，是否真正幫助了他們。我也不知道我勸說別人的舉動，是否真正幫助到別人。甚至，我的情況比你更糟。你知道嗎？當孩子們問我關于‘神跡’的事情的時候，我其實是心虛的。”

　　安德魯迅速在自己的手上凝聚出一個火球。

　　一位圣騎士騎著馬從安德魯的身旁跑過，下一刻，安德魯凝聚了火球的手已經被拋向了天空。剩下光禿禿的手腕噴灑著鮮血。他凄厲地慘叫著。

　　卡爾的身軀被長槍貫穿了，被挑起來，甩向一邊。

　　棒槌朝著一位圣騎士飛撲了過去，卻被對方用盾牌重重一撞，撞了回來。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他會魔法！要小心——！”

　　格雷還在奮戰著，來回沖刺著。他是巫妖，李維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然而，很快就變成二打一。兩位被神力加持的圣騎士對戰他一個人。

　　天空中，凱瑟琳也同樣在與兩名天使艱難地交戰著。

　　片片白色的羽毛夾雜著金色的血液揮灑而下，滴落在清脆的草地上，滴落在激戰的人們身上。

　　外圍的人們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場神圣陣營的內戰。

　　迪恩撐起微笑，望著自己，用一種深情的語調說道：“但是，我的孩子，如果我們不這么去做，那么，當像你一樣迷惘的年輕人來到教堂的時候，將沒辦法得到開導。也許不是每一個我們幫助的人都真正受益，但總會有受益人的。也許我們做的事情并不總是對的，但總會有對的，不是嗎？如果人們都無法得到別人的幫助，我們又怎么能希望他們去幫助別人呢？”

　　“先解決亡靈騎士！我來切斷他們與操縱者之間的聯系！”

　　道道圣光從天而降，揮灑在銀月騎士，以及骨馬們的身上，瞬間，戰場上升騰起了白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慘叫。亡靈騎士們依舊堅持著奮戰。

　　凱瑟琳想幫他們阻擋圣光帶來的傷害，然而，她已經沒有余力了。一劍從身后刺穿了她的腹部。

　　“凱瑟琳，你的任務結束了。”

　　“不…沒有，還沒有結束…我的圣騎士并沒有墮入黑暗。”凱瑟琳微微顫抖著，推開了朱利安，那身軀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緩緩從天空中墜落。

　　格雷激發了“克里瑪莎”吊墜，然而，并沒有什么用。即便有著更多的魔力，一百五十歲的巫妖與一等天使之間的差距，依舊大到令人絕望。他只能徒勞地沖撞在天使們使出的護盾上。

　　一切都是徒勞的。

　　漸漸地，他的活動范圍已經被限制在了正中。眼睜睜地看著外面發生的，單方面的屠戮。

　　“信仰和精神，是我們心中的光明。它需要的，并不是你把它當成一個框，把你自己束縛在里面。而是要你信仰它，理解它。或許每一個人對它的理解可能都不同，事實上，沒有任何兩個人對騎士精神的看法是完全一樣的，正如不會有任何兩個人對圣靈的敬仰是完全一致的…”迪恩攤著手，微笑著，眼中卻不自覺地揚起熱淚。

　　雪萊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淚如雨下。

　　“快走吧！他們撐不了多久的！我得把你送回白城！”

　　“不…我不能走。”

　　瓊斯拽著雪萊的手催促著，她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一動不動地站著。

　　每一個人都在呆呆地看著，或驚嘆，或唏噓，或歡呼，或絕望。

　　在擁有絕對力量的圣騎士以及天使的面前，傳說中的銀月騎士團出乎意料地脆弱，局面已經演變成了單方的屠殺。

　　鼻青臉腫的棒槌被李維騎著戰馬踩在腳下。

　　安德魯失去了一只右手和一條左腿，躺在地上哭喊著。

　　鮮血在大地上流淌開來。

　　在圣光的照耀下，銀月騎士們的動作漸漸變得緩慢了。

　　卡爾的手都要拿不起劍了，卻依舊不斷默念著：“保護…保護圣騎士大人離開…保護圣騎士大人…離開…”

　　格雷已經被打下馬了。特內達斯被兩根長槍死死地釘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我們不只要擁有信仰，要擁有精神，要照亮自己周圍的黑暗，更要…”迪恩已經哽咽了，但他還是堅持著往下說：“更要把信仰與精神，通過自己的行為傳遞給其他人，讓其他人不用在黑暗中沉淪。當你熱切地信仰著騎士精神，順從自己的心意，照著自己的理解去做的時候，無論對與錯，這本身，就已經是騎士精神最好的詮釋了…”

　　話說完了，原封不動的，這是在格雷迷茫的夜晚，迪恩對格雷說的話。是格雷，邁向神圣之路的起點。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懵懂的騎士，甚至會因為依琳不準他把孩子帶進軍營而悲傷，會因為今天多扶了兩個老人而欣喜，會執著地，每天孜孜不倦地尋找著需要他幫助的人。

　　“說得多好啊…”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迪恩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他苦笑著，輕聲感嘆道：“順從自己的內心，追尋真義，無問對錯，照亮他人。那應該是我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了吧，我啟迪了一位真正的圣騎士。他觸摸了神圣，而我…而我選擇了…我選擇了另一條路。選擇了像個懦夫一樣活下去。我順從了自己的內心，可我的內心，真的是那樣嗎？這個世界已經灰暗到這種地步了嗎？已經灰暗到了…灰暗到不愿意為真正的正直與善良留下一扇窗了嗎？”

　　風輕輕地吹著。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下格雷還孤零零地站著。

　　一把劍卡在他的肩膀上，卻看不到鮮血。

　　一根長槍刺入了他的腹部，成了他的支撐。

　　這樣的傷勢，如果是普通人，大概早就已經死了吧。

　　已經昏迷的凱瑟琳靜靜地躺在不遠處。

　　格雷孤零零地站著，拄著銀月大旗。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著他。

　　懸在胸前的“克里瑪莎”吊墜已經裂開了，徹底失去了魔力光澤。

　　四位圣騎士，以及四位天使將他團團圍困。圣騎士已經傷痕累累，天使依舊魔力充沛。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

　　“格雷。”李維騎著馬，重重地喘息著，輕聲說道：“投降吧，你沒有機會了。”

　　“投降吧…”黑貓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們真打不過…你已經沒有魔力了。其他人都已經倒下，沒人會來救我們。”

　　“我是騎士…勇敢的騎士要戰斗到底。”格雷斷斷續續地說道，孤零零地站著，仰著頭，望著站在他面前的李維：“我必須堅守自己的信念…如果你也有自己的信念，請你貫徹它。不要退縮。”

　　陽光斜斜地從窗外照入，照耀著迪恩身上那雪白，卻異常沉重的教服。

　　“再不走來不及了！”瓊斯都要急哭了。

　　雪萊甩開了他的手，一把奪走了他腰間的短劍。

　　“你干什么？”瓊斯都懵了。

　　轉過身，雪萊已經騎上馬，朝著戰場的正中奔去。

　　瓊斯想要追，卻又不敢，因為他已經看到李維朝這里望了過來。只能任由雪萊騎著馬朝著戰場的正中狂奔而去。

　　“格雷，我來救你了…我來救你了…”她不斷默念著，默念著，她甚至從沒見過他的臉。

　　可這就是愛情。

　　他兌現了諾言，她也應該要兌現。

　　“格雷——！我來救你了——！”她握著短劍，迎著風哭喊。

　　所有人都為她讓路了，包括天使與圣騎士。讓少女來到自己的愛人身邊。

　　下了馬，她一步步走到格雷面前，望著格雷。就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

　　“雪萊…”格雷也呆呆地望著她。

　　她輕輕撫摸著格雷的面罩，將自己的額頭與格雷碰在一起，流著淚，哽咽著說道：“對不起，我說了…我可能打不過他們。我果然打不過。不過，我會陪著你。”

　　說著，雪萊甜甜地笑著，側過身，面向李維，擋在了格雷前方。握緊了短劍，瑟瑟發抖。

　　本身的弱小、恐懼、死亡的威脅，所有的一切，沒有什么能阻擋她營救自己愛人的決心，哪怕這是一次注定失敗的營救。正如他堅守自己的信念一樣，她要堅守自己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