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歷10753年12月。
雖然大陸的南方氣候溫和,然而,今年的以撒王國還是下了雪。當然,只是一點點的小雪而已。
所有的樹木都被覆蓋上了一層淺淺的白色,點點晶瑩在陽光中閃爍著。
小溪并沒有凍結,依舊流淌。
鹿群在林間嬉戲著。
整個世界都仿佛被化上了新的妝容。
這讓格雷意外地興奮。因為地底沒有雪,這樣的景象,他只曾在書上看到過。
當然,相比幾個月前,他已經十分克制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而已,目不轉睛。
地底也沒有雨,第一次下雨的時候,他站在雨里呆呆地望著天,從大雨開始的一刻一直站到雨結束。足足站了三個小時。
“真的很奇妙,天上會掉水。就好像燒杯一樣。”
“為什么會忽然提到燒杯呢?”黑貓問。
“加熱的燒杯里蒸汽會溢出,然后遇冷凝結,變成水。這種情況我做實驗的時候經常會遇到。可我們的世界并沒有被加熱,至少沒有被像燒杯一樣加熱。但掉下來的水珠,卻是燒杯的無數倍。”格雷輕聲感慨道:“也許當實驗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所有的,我們一開始想象的都會發生改變。”
“所以你又有什么感悟了嗎?”黑貓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最近的感悟實在太多,我都聽膩了。”
“沒有。”
你問我為什么他站在雨里三個小時沒人管?當然有,雪萊撐著傘過來問他要不要進屋去。不過,也僅此而已了。你總不至于認為一場雨能把圣騎士淋壞吧?
自從白城之戰后,整個白城,對格雷的包容度簡直已經大到無法想象了。圣騎士說的都是對的,就算錯的也是對的。
這讓黑貓十分無奈,因為甚至沒人出來制止他了。包括依琳也采取了放任的態度。她就像個新婚的妻子一樣,悉心地打理著一切,微笑著。
等等,為什么我會用“新婚的妻子”這個詞?
好吧,從白城之役后,依琳看格雷的眼神之中就帶著光了。這很糟糕,不是嗎?
教廷只容許一夫一妻制,雖然貴族們多半都有另外的情人,教廷也不會因此而處罰他們,甚至在一些比較開放的地區,例如獅王都,情人這種東西,是可以搬上臺面講的。他們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
當然,教廷也依舊不承認非婚生子女的身份。這也是瓊斯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現的時候,教廷由始至終都不承認他繼承權的原因。雖然貴族也有貴族的方法,例如國王的權力里就留了一條:“國王可以授予私生子正常的繼承權。”當初拜爾德六世利用的就是這一條。
雖然在此之前,這實際上是國王的斂財法令罷了。有些只有非婚生子女的家族,為了能合理合法地完成繼承,他們需要向國王獻上讓國王滿意的禮金。正常情況下,這會是一筆不菲的費用,從而獲得國王將他們的非婚生子女“轉正”的許可。
不過,那只是對普通貴族來說。格雷,是圣騎士。圣騎士必須完全遵照教廷對于世俗的規范,而不僅僅是表面順從。
這就很糟糕了,如果依琳是“新婚的妻子”,那雪萊是什么?
黑貓隱隱地已經開始擔憂了:“所以你準備怎么處理你和依琳,還有你和雪萊的關系?”
“雪萊不是我妻子嗎?”
“你們還沒結婚。”
“結婚之后就是了。”
“話說你真準備跟她結婚嗎?好吧,這個問題現在看上去沒那么嚴重了。依琳怎么辦?”
“她是我的領主,誓約的對象呀。”
“哦,是嗎?我覺得她可能不這么想。”緩緩嘆了口氣,黑貓接著說道:“鑒于教宗培養了四位圣騎士,而我培養了一位,我覺得我有教宗四分之一偉大。所以我不可以容許這種災難發生。我必須避免自己成為整個大陸的笑話,雖然他們現在可能都還不知道我是誰。”
“你剛剛說什么?”格雷問。
“哦,你又走神了。我沒說什么。”黑貓微笑著答道。
騎著馬,格雷已經奔到了路旁的一棵松樹前,仰頭呆呆地望著。
這是一棵高達百米的巨松,就好像頂到了天一樣。此時此刻,它已經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真美,不是嗎?”格雷感嘆道。
“謝天謝地,你還懂得欣賞美了。”黑貓無奈說道。
“看來你很喜歡下雪呀。”依琳騎著馬走到格雷身旁,輕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停下來休息一天吧。反正只要在月底前抵達獅王都就可以了,并不著急。”
“拒絕她!”黑貓斬釘截鐵地說道。
格雷連忙答道:“不…不了。我沿途看看就好,反正也不是很特殊。”
“是嗎?我還以為你特別喜歡呢。我也特別喜歡雪,除了有點冷。”
依琳微笑著走開了,身后跟著長長的一列隊伍。格雷的銀月旗與依琳的迷迭香旗,還有格魯格魯家的八色旗組成正三角型以迷迭香旗幟為首緩緩前行。
如果格雷和格魯格魯家正式聯姻的話,八色旗,就會變成九色旗。
格雷小聲問道:“為什么我必須拒絕她?”
“因為聽一只辭藻貧瘠的巫妖感嘆一整天雪景的美,我會瘋的。”
“原來如此。”
“喵——!住手!住手!你別掐我!”
“我好像又聽見貓叫了。”雪萊騎著馬迷迷糊糊地從格雷的身邊走過,輕輕揉了揉耳朵道:“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吧。最討厭趕路了,到處都是劣質旅館。”
你得承認,任何一位少女都會在白城之戰那樣的畫面中淪陷不是嗎?英勇的騎士騎著馬,帶著圣光、天使而來,獨自面對整整四萬大軍而毫不畏懼,只為了兌現對你的承諾。
整個世界都匍匐在他的腳下了。
這放其他任何一位女孩身上,都會瘋的。
依琳已經很克制了。她完全沒有任何多余的舉動。畢竟她有她的身份,格雷也已經是圣騎士了。盡管她平日里無微不至的關心所流露的,已經讓其他人漸漸感覺到了什么。
當然,這里面并不包括格雷。這家伙至今沒明白愛情是什么,自然也不會懂得充滿愛意的目光長什么樣。
從格雷身邊走過的時候,帕斯疑惑地問道:“你不是北方來的嗎?”
“額…怎么啦?”
“那你看到雪為什么會這么興奮呢?北方每年都下雪,而且比南方的雪大多了。是…因為太久沒看到雪,懷念故鄉了?”
格雷連忙點了點頭。
“我想也應該是。”帕斯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走開了。
漸漸地,格雷都到隊伍的最后面去了。
走在最后面的,是瓊斯和朵拉。是的,瓊斯和朵拉,兩個穿著盔甲的吸血鬼。現在隊伍里有三個穿著盔甲不見人的家伙了。
“你為什么走那么慢?”格雷問。
“因為…我渾身無力,我腳軟…”
“那是你軟,跟馬有什么關系?”
“我軟了它就也軟了。”
“這是我給你們安排的骨馬,硬邦邦的,不會軟。”
格雷策馬走到了瓊斯和朵拉中間。瓊斯無奈地低頭嘆了口氣。
“凱瑟琳說了,如果你們離開我,她就會殺了你們。你在樹林里殺了半個傭兵團的人,雖然他們本身也都是窮兇極惡之徒,但你已經嚴重違反了圣靈跟血族之間的約定。我可以用我圣騎士的特權赦免你們,但你們必須跟在我身邊,直到自己的罪過得到救贖。”
“我知道。”
“這兩套盔甲是凱瑟琳加持過的。穿著它,你們不會懼怕陽光。”
“我知道。”
“所以你腿軟究竟有什么企圖?”
“我就真的只是腿軟嘛!”瓊斯都要哭出來了:“我只是…大哥,我是血族啊,你讓我天天呆在陽光下,我會害怕的!”
“只是這樣嗎?”
“不然呢?我是血族的恥辱,我都沒臉回去了。逃跑,我又能去哪里?”
“哦,那我就暫時相信你了。”說著,格雷稍微動了動念頭。一下子,兩匹骨馬完全不受瓊斯和朵拉控制,撒開腿狂奔,一路奔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才停下來。
“咦,你們怎么啦?”依琳問。
“沒…我父親讓我騎快點,不要走在最后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面比較危險。”瓊斯尷尬地笑了笑。
依琳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瓊斯的腦袋。
“可憐的孩子。不過你放心,你現在已經是圣騎士的養子了,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拜爾德六世那樣的變態老頭也會離你遠遠的。”
“是的,我很感激父親。”瓊斯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又是一個天大的恥辱,現在所有人都覺得瓊斯是拜爾德六世的luan童。拜爾德六世是一個癡情的變態老頭,為了瓊斯才決定要奪取貝希爾公國的。
一場陰謀下來,結果瓊斯什么都沒得到,還多了個爹。哦不,還有母愛,雙份的母愛。瞧瞧依琳和雪萊看他的眼神?
想到傷心處,年幼的小吸血鬼不禁黯然淚下。
唯一慶幸的,大概是這兩份母愛都不再是后媽款的了吧,不過,那樣只會讓瓊斯感到更加羞恥。
遠遠地,他們看到了裊裊炊煙。
“是城邦嗎?”雪萊問。
“應該只是村莊而已,地圖上這一帶不會有城邦。”依琳輕聲答道。
繞過大山,他們遠遠地看到了在鵝卵石村道上站著的人群。
“尊敬的貝希爾大公,尊敬的格雷圣騎士大人。”一位老人走了出來,恭敬地說道:“歡迎你們的到來。我們已經在這里等了你們兩天了。”
“兩天?你們有什么事嗎?”依琳問。
“不,沒什么事。我們只是想看看你們而已。如果你們愿意在我們這里逗留,就更好了。”
雖然問候的話語依琳放在前頭,但明顯的,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格雷看。
公爵雖說也不多見,但大陸上有無數個公國,每一個公國都有一個。而圣騎士,可就只有五個。更何況格雷是以撒王國過去萬年里,僅有的十三位圣騎士之一。
甚至的可以把之一去掉。因為另外的十二位圣騎士,都是以撒王國送往教廷的孩童最終培養而成的,在他們長成之后,甚至終生都沒再回過以撒王國。只有格雷是“土生土長”的以撒王國圣騎士。
在這次的路途上,到處都是這樣的歡迎儀式。
默默地回頭看了格雷一眼,依琳輕聲道:“不了,我們還需要趕路呢。”
于是乎,隊伍在村民的注目下緩緩穿過了村莊。
此時此刻,他們并不知道在距離他們五公里之外的山巒頂端,有兩個身影正在悄悄地注視著他們。
“這就是教廷新承認的圣騎士?”
“是的。”
“一只穿著騎士鎧甲的巫妖,呵呵…上面那幫老家伙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需要我怎么做?揭穿他的身份嗎?”
“這是最失敗的做法了。上頭的意思是,要給那幫老家伙一個下馬威。如果能讓巫妖圣騎士叛變,自己揭露身份,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這可是個大工程。”
“最糟糕的情況下,只揭穿他的身份,也當你完成任務。”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