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卡邁恩點點頭說,“不過,七國集團里,除美國之外的其他國家,也并非只有一個立場。不說日本和加拿大,就算是幾個歐洲國家里,大家的心思也是不同的。所以…”
“我明白了。”
索拉特用不著卡邁恩把后面的話說出來,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七國集團這個概念聽起來好像很牛很團結,但這七個國家哪個又是省油的燈呢?大家湊在一起,是為了給自己謀福利的,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誰也不會去干。正因為如此,每次的七國集團會議,其實都是一次勾心斗角的亂戰,七個國家能夠建起14個微信群,其關系的復雜程度僅次于大學宿舍了。
從歐洲國家的立場來說,在美中之間選擇中立無疑是最好的。但七國集團中的日本和加拿大就不這樣想了,因為如果歐洲選擇了中立,美國勢必要讓它們兩國去當炮灰。反之,如果歐洲也被拉下水,日、加的壓力就小得多了。
同是歐洲國家,英國與德、法、意的立場又有不同。英國自詡是美國的大表哥,想借助“表弟”的淫威在歐洲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因此在許多事務上是更偏于美國的,歐洲的利益對于它來說只能排在第二位。
剔掉這幾個二五仔,即便是德、法、意這三個國家,又何嘗能夠做到同心同德?大家在私底下聊天的時候,都說要團結一致抵制美國的壓力,但事到臨頭,誰也不想當出頭鳥。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那么,內閣的意思是什么呢?”索拉特把話頭引回了正題。國家大事他也管不了,還是先了解一下卡邁恩的來意吧。
“內閣認為,中國在過去40年中的高速發展,對于法國來說,既是機會,也是挑戰。在適當的時候,壓制一下中國的發展速度,也是有必要的,而且還可以讓中國意識到法國的重要性。”卡邁恩說。
“也就是說,我們也要提高對華關稅了嗎?”索拉特問。
“這倒不是。”卡邁恩說,“提高關稅這種做法,并沒有太大的意義。從美國過去一年多的實踐來看,大統領對中國商品所增加的進口稅,最終都是由美國消費者來承擔的,對中國沒有造成任何看得見的打擊。
“事實上,美國在這次的七國集團會議上要求盟友們采取共同行動,也是因為他們前一階段以關稅為主的貿易戰失敗了。如果不是因為立即取消所增加的關稅會讓大統領難堪,他恐怕已經要收回這個措施了。”
“那么,新的方法是什么呢?”索拉特問。
“技術封鎖。”卡邁恩說。
“我以為是什么高明的方法呢。”索拉特聳了聳肩膀,不屑地說,“從早先的巴統,到現在的瓦森納,我們不是一直都在對中國進行技術封鎖嗎?其結果就是中國在這種封鎖之中照樣發展起來了。”
卡邁恩說:“大統領認為,過去的技術封鎖之所以沒有起到作用,是因為封鎖的項目太少了。事實上,瓦森納協定只是對可能用于軍事目的的技術進行封鎖,民用技術方面是完全放開的。”
“你確信?”索拉特臉上露出一個譏誚的表情。
“我承認,我們的確曾經以可能用于軍事目的為名,向中國封鎖了一部分民用高技術,但這畢竟只是一小部分,是不是?”卡邁恩說。
大家都是明白人,自己過去做過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瓦森納協定是在冷戰結束的背景下推出的,為了掩人耳目,便掛了一個“避免敏感技術”的幌子,聲稱只是出于安全考慮,沒有經濟上的動機。
而事實上,以瓦森納協定為名,限制向中國出口可能提高中國科技水平的技術和裝備,是很常規的操作。其真實的目的,就是遏制中國的技術發展,保持西方對中國的技術優勢,讓中國永遠處于產業鏈的底端。
不過,卡邁恩說的也有道理。瓦森納協定本質上是有悖于國際貿易規則的,所以西方各國在用瓦森納協定做借口的時候,多少還要收斂一些,不可能把所有的技術都定義為“敏感技術”。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方的資本家們是逐利的,他們舍不得放棄中國這樣一個大市場,所以也會想方設法地對本國政府進行游說,勸說他們放棄一部分不必要的封鎖。
各個國家在對中國進行技術封鎖的問題上,也難以做到步調一致。看到其他國家放寬了尺度,自己也不愿意當冤大頭,這也是中國能夠從西方獲得一部分尖端技術的原因。
“那么,這一次七國集團是打算對中國封鎖所有的民用技術嗎?比如說,禁止向中國出口法國的香水和紅酒?”索拉特問道。
“這倒不是。”卡邁恩搖搖頭。他當然知道索拉特這話是在開嘲諷,其實,從他親自來凱蘭機床公司這一點,索拉特肯定能夠猜出內閣的目的了。
“凱蘭公司生產的幾種大型銑床,被列入了新的限制對華出口名單。美國情報部門懷疑,中國軍工部門在幾種新型武器的制造中使用了這些銑床。”卡邁恩說,同時向索拉特遞上了一張清單,上面羅列出來的,正是凱蘭公司的幾款銑床。
索拉特接過清單瞟了一眼,隨手遞給一旁的多米克,同時對卡邁恩說道:“你明明知道,這幾種銑床是用于加工風電機上的大型齒輪的,它們不可能有其他的用途。難道風電機也成了中國的新型武器了嗎?”
“或許中國人有辦法讓這些銑床發揮其他的作用吧。”卡邁恩說。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說法太過于侮辱對方的智商了,沒等索拉特反駁,他便搶著說道:“索拉特,咱們是老朋友了,有些話就不必說得太直接了吧?
“中國在風電領域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歐洲的風電企業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限制向中國出口凱蘭的銑床,或許能夠給歐洲的風電企業一些幫助,這也是我們愿意采取這項行動的原因之一。”
“可是我們的損失由誰來彌補?”索拉特問,“歐洲的風電企業落后于中國,并不是因為我們向中國出口了銑床,而是這些風電企業自己不夠努力。
“多米克是去過中國的,他考察過中國的許多家風電企業。他可以告訴你,中國人有多努力,他們能夠后來居上,戰勝歐洲的風電企業,靠的是他們自己。”
“的確如此。”多米克逮著個說話的機會,趕緊附和道,“卡邁恩先生,我并不認為禁止向中國出口凱蘭的機床,就能夠對中國的風電產業構成致命打擊。中國風電產業的競爭力來自于許多個方面,凱蘭機床所起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但畢竟還是有一些作用不是?”卡邁恩說。
“只是很微小的作用。”多米克說,“即使我們停止向中國出口銑床,中國人也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替代品,他們的生產不會因此而中斷。”
卡邁恩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更好了。你們應當知道,內閣也不想過分地得罪中國。”
“原來是這樣…”索拉特無語了。
鬧了半天,內閣這邊也只是要象征性地表示一下而已,畢竟是七國集團會議上決定的事情,法國不做點表示也不行。但同時,法國又想維持與中國的往來,不想當出頭鳥,所以也不能把中國得罪得太狠了。
說到底,法國在這個時候也是兩頭下注,不愿一根筋地跟著美國跑。
“凱蘭的主要業務都是在中國,清單上所列出的這幾種銑床,是凱蘭向中國出口的最主要的型號。內閣如果要禁止我們向中國出口這幾種銑床,必須給我們必要的補償。”索拉特說。
“這需要你們提交一個報告。”卡邁恩說。
“我們會很快向內閣提交這個報告的。不過,在內閣批準給我們補償之前,我們不會停止向中國出口這些銑床。”索拉特說。
“放心吧,內閣會很快作出回復的。”卡邁恩說。
卡邁恩離開了,他還要去其他幾家企業傳達同樣的要求。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幸好內閣也知道此事的難度,給了他不少授權,包括答應給各家企業以必要的補償。
這些補償款,自然是來自于國家財政的。內閣必須征得議會的同意,才能額外地支付這筆費用。至于說議會會不會同意這筆支出,內閣倒不是特別擔心,因為議員們的背后正是這些獲得補償的企業。只要補償款的額度能夠讓企業滿意,議會有什么理由不批準呢?
看到卡邁恩走遠,索拉特向多米克吩咐道:
“多米克,你馬上去一趟中國,會見一下咱們的老朋友們,向他們解釋這一次的事情,說明我們只是迫于內閣的壓力,不得已為之。幸好我們事先做了準備,答應中國人可以在遭遇不可抗力影響的情況下,使用我們的技術,所以他們的生產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嘔,天啊,多米克,我想起來了,我們和中國人簽的那個技術使用協議,正是中國人自己提出來的。你說說看,中國人是不是早就預見到今天的事情了?”
索拉特想起一事,不由驚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