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的貸款政策不是這樣規定的。”岡田清三糾正了克魯塔的話,“我們向貴國提供的貸款,并非用來全額購買我們的機床,而是用于在貴國企業購買染野機床的時候提供補貼,補貼的比例嘛,…呃,就暫定為20好了。”
“原來是這樣。”卡瓦加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看起來,這個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對方提供這2000萬美元的貸款,是要盧桑亞的企業先拿出錢去買染野的機床,然后再由染野補貼20的貨款。這20的補貼并不是白給的,未來還是要歸還的,甚至可能還要付一些利息。
時下全球貿易形勢都不好,很多廠家都在進行打折銷售,20的折扣率是很尋常的事情,甚至折30、40也不在話下。岡田清三憋了半天,才給了一個20的貸款補貼,這對于盧桑亞來說,沒有任何一點用處啊。
“可是,我們的很多企業,需要的可能并不是染野的機床,染野的機床相對于他們來說,有些過于昂貴了,他們更愿意購買價格比較有親和力的中國機床。”克魯塔說道。
他這話就有些抬杠的意思了。他原本就是寧校長的腦殘粉,此時又氣不過岡田清三的虛偽,說話自然就有些不好聽了。
“不,克魯塔先生,我并不認同你的看法。事實上,染野的機床是非常物美價廉的。”岡田清三爭辯道,“你們不能用那些性能低劣的機床來和染野的機床做對比,染野的機床代表著全球最先進的技術,盧桑亞要實現工業的現代化,必須要使用染野所提供的先進機床,而不是你說的那種價格有親和力的機床。”
“岡田總裁是說中國機床性能低劣嗎?”克魯塔不滿地問道。
“不,我絲毫沒有貶低友商的意思,我說的是一些技術相對落后的機床…”岡田清三才不會讓自己落下一個話柄呢,他巧妙地打了一個太極。
“可是,你剛才并不是這樣說的…”克魯塔明顯是有些急眼了。
卡瓦加只能出來打圓場了,他打斷克魯塔的話,對岡田清三說道:“岡田總裁,你的好意我們都很清楚。不過,我想,以盧桑亞的國情,暫時可能還無法在全國范圍內普及染野的機床,因此,這件事情我們還是稍微緩一緩吧。”
“不,我認為這件事情不能緩。我認為,盧桑亞貿易和工業部應當大力推進全國工業企業的技術現代化。”岡田清三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希望能夠和盧桑亞貿易和工業部聯合開展一些宣傳推廣工作,相關的費用可以由我們來支付。
“我們愿意向盧桑亞的企業介紹現代制造技術,幫助他們識別什么樣的機床才是能夠適應新時代的。在這個宣傳過程中,我們希望能夠得到盧桑亞貿易和工業部的配合。”
“這也是我們接受2000萬美元貸款的條件嗎?”卡瓦加問。
“不,這不能算是什么條件,這是我們附送的優惠。”岡田清三說。
“是的是的,這的確是貴公司的一片好意。”卡瓦加懶得去和岡田清三爭論,他敷衍著說道:“這樣吧,我先代表盧桑亞的工業企業,感謝染野公司的好意。我們會盡快把你們的貸款政策通知所有的企業,讓他們在需要的時候向貴公司申請這筆優惠的貸款。”
卡瓦加的話說得很委婉,但那口氣卻分明就是不屑了。即便岡田清三無法直接聽懂卡瓦加說的當地語言,從他的臉上也能讀出那種拒絕的味道。
岡田清三心里涌起了一絲憤怒,還有一絲悲哀。擱在過去,非洲的這些部長們是不敢這樣對岡田清三說話的,因為他們都希望從岡田清三那里獲得一些好處。比如像他這回表示要向盧桑亞提供2000萬美元的貸款,擱在過去,卡瓦加絕對是會感激涕零的,無論他提出什么樣的條件,卡瓦加都只能答應。
但時過境遷,卡瓦加居然也會對他說“不”了。究其原因,一方面自然是因為盧桑亞已經變得比過去更富裕一些了,但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來自于中國的一帶一路政策,這些政策把許多非洲國家官員的胃口給養刁了。
中國人向非洲國家提供貸款,雖說也有一些互惠互利的要求,但絕對不會像西方國家那樣苛刻。有中國的珠玉在前,岡田清三帶來的這點殘羹冷炙又哪里能入卡瓦加等人的法眼?
當然,出于禮貌,也可能是出于習慣,卡瓦加沒有對岡田清三說什么刻薄的話,但很顯然,這個以2000萬美元貸款換取盧桑亞貿易與工業部幫助推廣染野機床的設想,是完全破產了。
“他們遲早會后悔的!他們將永遠地失去日本對他們的幫助!”
從貿易與工業部出來,鉆進自己的豐田車時,岡田清三憤憤地說道。
“岡田總裁,我認為,他們似乎并不在意這一點,因為他們來自于中國的幫助。”永井宏提醒道。他這個提醒,可沒多少善意,更像是在往岡田清三的傷口上灑鹽。
“難道,他們覺得有了中國的支持,就可以不在乎日本的支持了嗎?在過去,他們可沒少從日本獲得貸款支持。”岡田清三說。
永井宏點點頭:“的確如此,但那畢竟是過去了。現在,在非洲大陸上最有影響力的國家是中國,而不是日本。自從2010年中國的GDP超過日本以來,僅僅6年時間,中國的GDP已經相當于日本的兩倍了,也就是說,中國只用了6年時間,就建設起了另一個日本。
“現在中國每年都要投入數千億美元在他們的一帶一路建設上,而其中非洲又是他們重點投資的方向。相比之下,我們承諾給盧桑亞的2000萬美元貸款,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如果我們能夠拿出20億美元,或許卡瓦加會動心吧。”
“我們怎么可能拿得出20億美元?”岡田清三怒道,“即便是這2000萬美元的資金,我們也要聯合好幾家株式會社共同湊出來。我真不明白,日本的錢都到哪去了?”
永井宏說:“我聽說過一句話,說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要試圖和中國人比投資,不但日本是如此,美國也同樣如此。中國的GDP雖然只相當于美國的60,但美國人活得太奢侈了,而中國人是習慣于省吃儉用的,就像昭和年代的日本一樣。
“中國人可以拿出幾萬億美元在他們所說的‘一帶一路’地區修路,而美國人連自己國內的道路都拿不出錢來整修。
“日本的情況也是一樣。中國人有遠大的理想,會愿意為了明天而進行投資。而我們日本人,已經是在透支未來了。”
“照你的說法,我們就只有認輸這一條路了?”岡田清三問道。
“從長遠來看,的確如此。”永井宏說。
岡田清三一向知道自己的這位屬下慣長于搞陰謀,平日里說話也是陰陽怪氣,說一半留一半。他皺起眉頭,說道:“也就是說,你認為在短期內,我們還是有希望的?”
“我認為我們還可以做一些努力。”永井宏說。
“怎么努力?”岡田清三問。
永井宏說:“岡田總裁,如果你允許我動用一些資金,我或許能夠給中國人增加一點麻煩。一旦當地的企業主,我是說,一部分企業主,對中國的機床產生了懷疑,那么染野作為一個在非洲市場上有著長期口碑的品牌,應當會有一些機會的。”
“這倒是一個辦法。”
岡田清三聽明白了。既然自己無法做得更好,那么如果能夠把對手拉下來,自己也就有機會了。中國機床的短板,在于進入非洲市場的時間還很短,盡管由于那個什么“寧校長”的作用,讓許多非洲企業主對中國機床產生出好感,但這種好感還是比較脆弱的。
如果在這個時候,自己能夠給中國機床制造一些麻煩,或許就能夠沖抵掉“寧校長”產生的正面影響,屆時再加上那2000萬元貸款的作用,或許染野機床在盧桑亞的銷售還能有些起色。
但陰謀這種東西,效果總是有限的。中國機床的品質如何,岡田清三自己是很清楚,考慮到價格和售后等因素,他相信染野機床并沒有什么競爭力。
不過,即便是短期的效果,對于岡田清三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他至少可以對總部有個交代了。至于說長遠,日本會不會陸沉都未可知,自己需要想這些嗎?
“你打算怎么做?”岡田清三問道。
永井宏搖搖頭:“我目前還不知道,但我想我是能夠找到一些辦法的。有些事情,事先的計劃不如靈機一動,所以,我希望岡田總裁給我充分的授權,讓我能夠隨機處置。”
“我明白了。”
岡田清三點了點頭。他才不相信什么靈機一動的說法,他知道,這只是永井宏不想讓他搶走自己的功勞而已。
永井宏覬覦岡田清三的位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岡田清三對此非常清楚。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了,讓永井宏去折騰折騰也好。
“你去做吧。不過,你必須對所有的后果負責。”岡田清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