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祝賀你們撿了個大洋落啊。”
京城一幢不起眼的小樓里,周衡給坐在自己辦公室沙發上的唐子風遞了一杯水,笑呵呵地說道。
“馬馬虎虎吧。博泰也就是名氣還比較響,真正有用的技術已經不多了。好在花錢不多,就權當是去歐洲扶貧了。”唐子風大大喇喇地接過水杯,同樣笑著回答道。
發改委、國資委、商務部等幾部委聯合出手,以嚴格限制所有中資企業并購歐洲企業相威脅,迫使歐盟取消了關于禁止中資企業并購歐洲“敏感企業”的限令。博泰失去這樣一頂保護傘,在與臨機談判的時候,再也沒有了騰挪的余地。
梁子樂通過自己的關系網摸清了博泰的底牌,知道博泰的幾個大股東目前都陷入了財務困境,急于把博泰出手,以換取流動資金,于是建議詹克勤咬住收購價不松口,與博泰拼起了耐心。
經過兩個月的僵持,博泰終于扛不住了,臨機最終以不到15億歐元的價格獲得了博泰的全部資產。臨機入主博泰之后,把博泰在歐洲的一部分生產設備遷回了中國,利用中國相對廉價的勞動力來降低生產成本,提高博泰機床的市場競爭力。
同時,由于曉惠帶隊的一支技術隊伍遠赴德國,與完整保留下來的博泰研究院的歐洲工程師們一起工作,接收博泰在100多年歷史里積累下來的核心技術。
唐子風說博泰真正有用的技術已經不多,純粹就是一種凡爾賽體的抱怨。事實上,博泰手里的好東西是很多的,除了可以看到的專利之外,還有大量隱藏在博泰員工腦子里的技術訣竅,甚至檔案館里那些實驗記錄都價值連城。來自于中國的工程師通過分析這些實驗記錄,可以了解到歐洲同行們的科研套路,這也是十分難得的隱形技術。
臨機收購博泰一事,遭到了諸如“全球和平觀察”之類的一批非政府組織的強烈抗議。但博泰的背后是一群大資本,這些資本不吭聲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人畜無害的hellokitty,一旦發現有人要妨礙他們賺錢,小花貓就立馬變身為大老虎了。
幾家大資本同時出手,各家非政府組織的鼓噪在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歐洲媒體上全都是贊美中歐貿易的聲音,讓人覺得此前的那些噪音完全就是一個幻覺。
“去歐洲扶貧,這話也就你小唐敢說了。”
周衡抿了一口保溫杯里的茶水,說道:“要扶貧,也輪不到對歐洲扶貧吧,一帶一路上的中亞和非洲國家,那才是真的一個賽一賽貧困。怎么樣,唐總經理,臨機有沒有興趣拿出一些資金來幫助一下一帶一路的窮兄弟們?”
周衡這話說得很輕松,甚至還調侃地稱呼了唐子風的官銜,讓人覺得他是在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唐子風卻是知道,這才是周衡叫他過來的真實原因。
唐子風照著周衡手下發的定位找到這幢小樓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在小樓的門前,掛著一塊普普通通的木牌子,上面寫著一行字:
一帶一路機械工業合作辦公室。
唐子風隨后還打聽到,周衡現在的職務,正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任。
“怎么,周主任,你們這么大的買賣,還要惦記我們這么個小公司?”唐子風笑著問道。
周衡搖搖頭:“唐總這話可就是打我的臉了。我們這個辦公室,是徹頭徹尾的一個空架子,除了這幢小樓,我們可是一分錢資產都沒有,只能找你們這些大老板化點緣了。”
兩個人完成了一輪商業互吹,唐子風這才收起笑容,問道:“老周,你們這個辦公室是什么情況,怎么把你拉進來了?”
周衡十年前就已經退休,隨后一直在幾個協會里掛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個一帶一路機械工業合作辦公室,唐子風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知道周衡怎么會跑到這里來當了個主任,而且似乎還不是那種僅僅掛個職務的主任,而是要實實在在干活的。
周衡說:“國家搞一帶一路,要求各部門結合自身特點提出工作思路。許老等一些老同志提出,一帶一路上有很多發展中國家,工業水平低下,有些處于工業化前期,有些連工業化的門檻都沒摸到,是純粹的農業國。
“要幫助一帶一路國家發展,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就是要幫助他們跨過工業化的門檻,讓他們擺脫靠天吃飯的命運。而要幫助這些國家實現初級的工業化,機械工業方面的合作是最關鍵的。
“這不,就有了這么一個機械工業合作辦公室。許老說我對機械行業比較熟悉,就親自點名讓我來當這個主任了。”
“幫助一帶一路國家實現工業化?”唐子風把眉毛皺起來,說:“老周,許老他們是不是有點太圣母了?這些國家如果需要工業品,咱們給他們提供就是了。他們有的有礦,有的有油,沒礦沒油的那些,搞搞農業也不錯,出口點水果大豆啥的,跟咱們換彩電冰箱,何樂而不為?”
周衡盯著唐子風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讓這些國家永遠給咱們當原料供應地,咱們用廉價的工業品去換他們的礦產品和農產品?”
“西方國家不就是這么干的嗎,和尚摸得,我們…”
唐子風說到一半,還是把后面的話給咽回去了。他跟周衡說話隨便不假,但剛才這些話顯得太過輕佻了,不太適合在周衡面前說出來。周衡好歹也是70歲的人了,唐子風也不便在他面前太放肆。
周衡倒是沒有在意唐子風的俏皮話,他點了點頭,說道:“小唐,你的這種想法,在很多同志那里都有。過去中國受西方國家的剝削太多了,現在我們國力增強了,尤其是工業水平,已經能夠和西方分庭抗禮了,于是就有很多人想讓中國去學西方的模式,像西方國家那樣去剝削其他的發展中國家。”
“這個也不能算是剝削吧。”唐子風辯解道,“搞工業化哪有那么容易,這些國家自己估計也沒這個想法,咱們又何必強人所難呢?我和一些搞中非貿易的人聊過,他們說,中國人和非洲國家做生意,還是很公平的,比那些西方國家好得多。只要我們能夠做到公平交易,也就不能算是剝削這些國家了吧?”
周衡笑著說:“你想說的,還不僅僅是這些吧?”
唐子風有些窘,訥訥地說道:“其實,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而是很多人都這樣想的。全球市場說大也不大,總需求是有限的。現在東南亞一些國家已經在和我們搶市場了,如果非洲國家也實現了工業化,那這個市場豈不就沒有我們的地盤了嗎?”
周衡用手指了指唐子風,說道:“小唐,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有格局的人,在這件事情上,你的格局到哪去了?”
唐子風嘻皮笑臉地說:“周主任,我的格局到哪去了,你不是最清楚的嗎?過去有你在臨一機掌舵,我只需要在旁邊劃劃水就可以,不用考慮那么多俗事,當然就有格局了。現在可好,一個集團好幾萬人,吃喝拉撒都得我操心,我每天睜開眼睛,就要想著當天上哪賺幾百萬來給大家發工資,哪有心思琢磨什么格局?”
周衡認同地點點頭,說道:“可以理解,臨機這副擔子,也的確是挺重的。你能夠帶領臨機做出這么好的成績,也的確很不容易。不過,小唐,大家對你的期望,可不僅僅是讓你當好一家大型企業的總經理,所以,你還是需要有更多的大局觀,不能把視野僅僅局限于你們一家企業里。”
“周主任批評得對。”唐子風趕緊認錯,他知道周衡后面還有其他的話,在這個時候,他不便強詞奪理把話題帶歪。
果然,周衡在批評過他之后,繼續說道:“國家提出一帶一路建設,并不是要像西方國家那樣,把一帶一路國家變成自己的經濟殖民地。我們的國策是永不稱霸,這一點不僅僅是停留在口頭上,也是真真切切落實在行動中的。
“我們和西方國家具有不同的全球治理觀念。他們追求的是以西方為核心的國際秩序,這個秩序根本上是服務于西方國家利益的。而我們追求的,是天下大同的理想。”
“這個…畢竟還只是理想吧?”唐子風嘟噥道。
周衡說:“的確如此,真正的天下大同,不是那么容易實現的。但是,至少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應當是對天下大同有益的,而不是有害的。比如說,西方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殖民,帶來的是這些國家的絕對貧困化。
“貧困是動亂的根源,一旦這些國家陷入貧困,就容易發生戰爭,帶來世界的動蕩。這幾年,中東、北非一帶動亂頻繁,大批難民涌向周邊國家,包括涌進歐洲,對歐洲的經濟和社會秩序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我們國家雖然目前還沒有直接受到中東地區動亂的影響,但這種威脅是客觀存在的。即便是為了給咱們自己創造一個和平穩定的發展環境,我們也有義務幫助這些國家恢復經濟、恢復秩序,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