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機集團派出了由副總經理詹克勤為首的談判團隊,前往德國,與博泰公司開展并購談判。梁子樂受聘為首席投資顧問,全程參與談判過程。
照著唐子風的想法,和博泰的談判沒必要費太多口水,直接來一句“愛賣賣,不賣滾”,對方估計就跪了。
博泰此前就已經是虧損嚴重,自從動了出售的念頭之后,人心思動,銷售部門沒有推銷的熱情,客戶方面也不敢輕易下訂單,生怕買來了設備未來得不到保障,業務可謂是斷崖式下降。
業務沒有了,公司還不能輕易裁員。因為如果把公司員工清退了,公司就更不值錢了。但留著這些人,公司就得給他們開工資,車補餐補冰補炭補啥的,一分錢都不能少,眼見著財務上的窟窿越來越大,博泰的董事會能不著急嗎?
在這種情況下,給博泰撂句狠話,對方還能怎么樣?
不過,臨機畢竟還是一家在乎節操的公司,即便總經理有點不著調,其他的高管還是有理性的,知道做人留一線的道理。詹克勤一行與博泰進行談判的時候,說話還是非常委婉的,沒有那種囂張的氣勢。
“肖爾特先生,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臨機和博泰之間曾經有過良好的合作,對于博泰的技術以及在行業中的良好口碑,我們一向是非常敬重的。這一次,聽說博泰出現了暫時性的經營困難,我們出于同行的情誼,愿意向博泰伸出援手,全資收購博泰的所有資產,并最大可能地保留博泰的生產經營體系,使博泰這個品牌能夠永葆光榮。”
在談判室里,詹克勤帶著滿臉真誠之色,向負責出售事務的博泰銷售總監肖爾特說道。
“非常感謝中國同行的好意。”肖爾特心里罵著娘,嘴里和詹克勤一樣客氣,“我們一向把臨機集團視為我們最好的合作伙伴,對于臨機集團這些年的進步,我們是非常欣賞的。臨機集團有意全資收購博泰,對于博泰這個品牌以及博泰公司在全球各地的近萬名雇員而言,是一個很好的消息,我們非常愿意接受臨機的收購要約,并相信這會是一次能夠載入史冊的合作。”
“這是我們共同的心愿。”詹克勤說。
“當然…”肖爾特話鋒一轉,“作為一家全球企業,博泰的合作伙伴并非只有臨機一家。我不知道詹先生是否知道,就在不久前,日本染野公司也向博泰發出了收購要約,我們雙方進行了初步的接觸,他們對博泰的品牌和技術也表示了濃厚的興趣,所以…”
說到這里,他意味深長地拖了個長腔,等著詹克勤自己去體會。
染野有意收購博泰,這是一家日本企業對一家德國企業的收購,與中國可以說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可就是這樣一條消息,卻登上了國內幾家財經媒體的首頁,還有一堆所謂“業內人士”大肆點評,其目的不就是想讓臨機的管理層看到嗎?
肖爾特問詹克勤是否知道這件事,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詹克勤豈能聽不出來。
“染野嗎?”詹克勤微微一笑,“肖爾特先生,這樣的傳聞,對于我們今天的談判似乎沒什么意義吧?”
“這個…并不只是傳聞。”肖爾特有些尬,“事實上,公司董事會對于這件事,還是比較重視的。雖然我們對于與臨機的合作非常看好,但我們畢竟還要對股東的權益負責。如果有其他的公司出價更高,我們不可能不考慮與其他公司合作的可能性。”
梁子樂微笑著插話說:“肖爾特先生,我非常理解你們的想法。作為職業經理人,為股東利益考慮,是非常必要的。就博泰出售這件事,如果有其他的可能性,你們當然是應該考慮的,這無可厚非。”
“正是如此。”肖爾特點頭道。
“可是,染野收購博泰這件事,你覺得有可能性嗎?”
“呃…”
梁子樂的車開得如此突然,把肖爾特閃了個措手不及。
“這個嘛…,我個人認為,還是有一定的…,不,我的意思是說,還是很有可能性的。”肖爾特支支吾吾地說道。
梁子樂搖搖頭,用真誠的目光看著肖爾特,說道:“肖爾特先生,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把你當成一位營銷專家的,你不會這樣缺乏市場經驗吧?請告訴我,你剛才真的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不是當真的。在你心里,其實知道染野完全不可能收購博泰,是不是這樣?”
梁子樂是在美國長大的,與肖爾特對話,直接說的就是英語。中方的翻譯反過來給詹克勤等人做著翻譯,聽到梁子樂這樣說,詹克勤等人差點笑噴了。
梁子樂這小伙子,原來還有點沃頓碩士的精英氣質,到中國這幾年,跟著唐子風、李可佳這些人大文科生廝混,近墨者黑,節操向著數軸的負方向狂奔,已經越來越沒法看了。剛才那幾句話,可以說是筍到家了,也不知道肖爾特能不能受得了。
“這…”肖爾特有一種牙疼的感覺。大家都是聰明人啊,事實是怎么樣,誰又不清楚呢?
何繼安琢磨出一個用染野來向臨機施壓的方案,自以為聰明,但在真正的聰明人眼里,其實是傻到至處了。何繼安說自己的策略是欲擒故縱,結果卻是此地無銀,反而讓人看出了博泰的虛弱。
的確,博泰如果不是腦子進水,怎么會接受這樣一個拙劣的計劃,默斯犯傻看不出來也就罷了,沃登伯格等一干高管居然也覺得不妨一試,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嗎?
肖爾特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覺得拿染野來說事是不妥的,但又想著既然已經這樣做了,沒準中國人一時看不出來,豈不也可以詐一詐對方?
梁子樂一番話,對肖爾特來說就相當于紅果果的打臉了。是啊,好歹你也是一把歲數的人了,資深職業經理人,染野有沒有可能收購博泰,你心里沒點ABCD數嗎?這么淺顯的套路,你拿到大庭廣眾之下來使,不覺得丟人嗎?
“梁先生,我想這其中或許有一些…呃,誤會。”
肖爾特在心里組織著邏輯,磕磕巴巴地說:
“的確,從染野目前的情形來說,收購博泰的可能性…,稍微不太大。不過,如果價格合適,染野或許也希望得到博泰所擁有的技術,另外就是我們的全球服務體系,這其中與染野的服務體系是有一些互補性的。”
“嗯哼。”梁子樂做了一個美國原裝的聳肩動作,不置可否。
“事實上,雖然我們更傾向于與中國企業合作,以便讓博泰獲得更好的市場機會。但歐盟卻向我們發出了出售禁令,禁止我們把敏感技術出售給中國企業。博泰畢竟還是一家歐洲企業,對于歐盟的禁令,我們是不能不接受的,也正因為存在這樣的障礙,所以我們才會考慮與染野合作的事情。”
“肖爾特先生的意思是說,歐盟不會允許我們獲得博泰的核心技術?”詹克勤問道。
“目前的確是這樣的。”肖爾特說。
“那么,我們在這里談判的意義又何在呢?”詹克勤逼問道。
肖爾特說:“歐盟的禁令,也不是沒有余地的。我們也正在積極地與歐盟協商,向歐盟證明我們出售給中方的技術并不敏感。如果歐盟能夠接受我們的解釋,那么取消禁令也是可能的。”
“我想明確一下,博泰的意思,是向我們出售的技術并不敏感,還是打算把敏感技術從出售的清單里取消?”詹克勤問道。
“這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肖爾特應道。
所謂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博泰把歐盟禁止出售的技術從出售清單中拿掉,只把不受歐盟限制的技術賣給臨機,另一種就是博泰把所有的技術都賣給臨機,只是在歐盟面前撒個謊,說這些技術并不敏感。
臨機收購博泰,很大程度上是盯上了博泰的那些所謂敏感技術,這一點博泰方面是非常清楚的。如果迫于歐盟的壓力,博泰不出售這些敏感技術,則中方的收購意愿就不會那么強烈了。
詹克勤向肖爾特問的,就是博泰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而肖爾特卻知道這道題是送命題,回答哪個選項都不合適,只能含含糊糊地答一句二者皆有可能了。
想想看,如果博泰說絕對能夠把敏感技術賣給臨機,那么肖爾特能拿什么來與詹克勤談價呢?而如果博泰說無法突破歐盟的禁令,無法出售這些敏感技術,那未來的談判還能談啥?
詹克勤哪是隨便就能夠被糊弄過去的,他盯著肖爾特說道:“肖爾特先生,在繼續談判之前,我希望貴方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復,你們是否有把握說服歐盟放棄對所謂敏感技術的限制。
“如果你們沒有這個把握,那我們也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博泰最值錢的資產就是所擁有的技術,如果博泰不能保證完整地向我們移交這些技術,我們是不會考慮收購博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