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包娜娜的這副表情,葛中樂知道這樣當面說瞎話是過不了關的。他干笑著說:“對對,劉主任也有一部移動電話,這也是工作需要。他是負責搞接待的,什么上級領導啊,兄弟單位的同行啊,來到金車,都是由劉主任負責接待的。搞接待工作嘛,頭緒很多,各個環節有點事情都要及時處理,所以廠里也給他配了一部移動電話。”
“理解理解。”包娜娜點頭不迭,她在采訪本上記了兩筆,然后問道:“葛廠長,你能不能告訴我,金車有多少干部是像您和劉主任一樣,出于工作需要而必須配備移動電話的。為了配這些移動電話,金車花費了多少錢。”
“這個…”葛中樂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這個女記者真是目光犀利,一下子就找出了金車的破綻。一邊是欠著人家幾百萬貨款不還,逼得人家上門討債的廠長助理不得不在廠門外舉牌抗議,另一邊卻是自己奢侈無度,花費了大量金錢買豪華轎車和移動電話。這樣的事情,其實在國企里也是公開的秘密,但公開的秘密也是秘密,是不能公開說出去的。這種事情如果被記者捅到報紙上去,讀者才不管你是什么潛規則,肯定是要議論紛紛的。
“其實也沒幾個。”劉鋒再次救場,他說:“包記者,你要問我們具體給干部配了多少部移動電話,我一時也回答不上來。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們全廠給廠領導和中層干部配的移動電話,不超過這個數。”
說到這,他伸出兩個巴掌,在空中晃了晃。
“劉主任的意思是…100部?”包娜娜猜測道。
“這怎么可能呢!”劉鋒裝出因為被人誤解而很生氣的樣子,糾正說:“最多就是10部。”
他這樣說,就是存著耍賴的心理了。葛中樂的手機被包娜娜看見了,無法抵賴。他劉鋒的手機也被看見了,同樣無法抵賴。他不確信包娜娜是否還在金車有其他地方看到過有人配手機,所以不能把話說得太死。他說出一個10部手機的數量,就是留出了余地。屆時不管包娜娜問起誰,他都可以算到這個10部手機的范圍內,這樣包娜娜就沒辦法了。
誰曾想,他剛把數字說完,包娜娜就笑了,笑得很甜的樣子。她一邊笑,一邊從采訪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放到葛中樂的桌上,說道:“葛廠長,正好,我收到了群眾提供的一些材料,您和劉主任看一下,然后麻煩您二位就這些材料的真偽,給我解釋一下。”
葛中樂接過信封,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一看,居然是厚厚一疊彩色照片,足有上百張。最上面的一張,是一位男子握著一個手機邊打電話邊走,似乎是擔心葛中樂看不出照片上的亮點,不知是誰專門在那照片上手機的位置用粗筆畫了一個圈。
這位男子,葛中樂是認識的,他是財務處的一位副處長。這張照片分明是在說,這位副處長也是配備了手機的。
再翻過一張,是同樣的主題,只是主角換成了勞資處的處長,他腰間的皮帶上掛著一個皮套子,里面也插著一個手機。
再往后,全是如此。
劉鋒的臉霎時就黑了。尼瑪,你個記者是在給老子刨坑啊。你手里掌握著這樣的材料,還問我全廠有幾部移動電話。我剛剛說能夠負責任地說全廠只有不超過10部手機,你一轉身就掏出這些材料。光這材料上的人,就有好幾十位了,這不是紅果果的打臉嗎?
劉鋒不敢說這些人不是廠里的干部,因為這種事要查起來是很容易的。你現在敢否認,人家就敢把材料遞到鐵道部去,讓鐵道部下來查,那就更麻煩了。
能不能說這些手機都是當事人自己買的呢?別逗了,在大家工資才一兩百塊錢的年代里,你一個企業干部花一萬多去買個手機,通話一分鐘就是好幾毛錢,誰信?
好吧,其實人家不信反而是好事,如果人家信了,你這些錢的來源,說得清楚嗎?
關于這些照片的來源,葛中樂和劉鋒心里都是如明鏡一般的。原來唐子風和韓偉昌呆在金車天天拍照,就是為了取證,以證明金車有錢還債。虧得自己還以為這倆人是抽瘋呢。
那么,唐子風那天哭著喊著非要和自己合影,甚至用欺騙的方法去和宋福來合了一個影,又是為了什么呢?自己當時手里拿著手機嗎?
想到此,葛中樂加快了翻照片的速度,一直翻到了自己與唐子風的那張合影。
照片上,并沒有看到葛中樂的手機,這讓他松了一口氣。就在他打算把照片翻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在照片上自己左手手腕那個部位,被人用黑筆畫了一個圈,這是這張照片的亮點所在。
“手表!”
葛中樂心里咯登一聲。
他拿起那張照片,想認真看看,卻發現下面還有一張更清晰的,那是他腕子上手表的特寫。韓偉昌用的是長焦相機,隔著幾步遠,給他的手腕來個特寫是毫無問題的。他想起來了,那一天,韓偉昌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原來是有不同的目的。一張照片是葛中樂與唐子風合影的全景照,坐實了葛中樂手腕上戴著的手表。另一張則是手表的特寫,這張特寫是如此清晰,懂行的人一眼就能夠看出手表的品牌和型號。
沒有人比葛中樂更清楚自己腕子上的手表是什么牌子,價值多少。以他和老婆的工資,要買下這塊手表,需要全家人不吃不喝積攢五年時間。這樣價值不菲的一塊手表,赫然出現在他的手腕上,還被人拍了特寫。葛中樂能夠想象得出,這樣一張照片如果被交到部里的相關部門去,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包記者,你是什么意思!”葛中樂怒氣沖沖地質問道,甚至連劉鋒都能夠聽出,葛廠長的問話里帶著一些生活的顫音,讓人聽著就有些感動,嗯嗯,想哭。
“沒什么呀,我只是接到群眾提供的線索,向葛廠長求證一下而已。”包娜娜心平氣和地說。
“你說的群眾,是不是唐子風那個混蛋!”
“葛廠長,不好意思,我們要替線人保密的哦。”
“你說,唐子風跟你說什么了?”
“你說唐師兄啊,他什么也沒說,他說葛廠長一看這些照片,就會明白的。”
“唐師兄?”
“是啊,我和唐師兄是同一個大學的,他比我高三屆,所以我叫他師兄。”
“你是說,你從前就和他認識?”
“其實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一年多而已。”
“唐子風想要什么?”
“他沒跟我說,他只是說你懂的。”
葛中樂再沒有了此前的霸氣,他像是斗敗的雞一樣,垂頭喪氣地對包娜娜說道:“包記者,這件事,我還需要向廠長請示一下,麻煩你在這里等一會,你看可以嗎?”
“完全可以。”包娜娜輕松地回答道。
葛中樂交代劉鋒陪著包娜娜,自己拿著那一大疊照片,匆匆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徑直來到宋福來的辦公室。他把辦公室的門關上,然后湊到宋福來面前,低聲說道:“老宋,出了點情況…”
看著自己與唐子風握手的照片以及自己手腕上同樣被畫上的圈圈,宋福來氣不打一處來。他用手指著葛中樂,罵道:“老葛啊老葛,你讓我說你什么好。人家下個套,你居然看不出來,還把他帶到我這里來,連我都被套進去了。我這塊手表,分明就是外商作為禮品送給我的,我也只是暫時戴幾天,然后就會交給廠里統一處理。現在可好,讓一個別有用心的人拍了照片,這照片如果傳出去,影響有多壞,你知道嗎?”
“老宋,我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姓唐的會這么陰險,你說說看,這么損的招術,虧他是怎么想出來的。”葛中樂做著檢討,心里卻是在暗暗慶幸。幸好自己把唐子風帶到宋福來這里來了,把宋福來也拖下了水。這種事情,有宋福來頂著,自己就好辦了。
宋福來發完飚,腦子冷靜了幾分。他想了想,說道:“這個唐子風也就是20剛出頭,我估計他沒這么深的算計,這件事,沒準是周衡那個老東西出的主意,要拿住我們的把柄,逼著我們還錢。”
“你是說,如果我們還上了錢,周衡就不會為難我們了。”葛中樂問。
宋福來說:“我們如果還了錢,他還怎么為難我們?一塊手表,能說明什么問題?我們完全可以說得清楚的,他如果拿著這樣的證據去部里誣告我們,我們也不怕。…不過嘛,這種事情,還是盡早解決為好,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這樣吧,我馬上給周衡打個電話,他不就是要錢嗎,咱們先還他一半,另外一半下個月還,他還能放什么屁?”
“對對,臨一機那些人就是小人,不值得和他們一般見識!”葛中樂附和著。他才懶得去揭穿宋福來那外強中干的叫囂,宋福來愿意還錢,周衡那邊估計也就收手了吧,大家都是吃公家飯的,還真會為了這么點事把人往死里整?
唉,早知道這樣,自己為什么要和那個臭小子合影呢?還有,這么燒包的一塊手表,自己干嘛非要戴在手上顯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