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竊國大盜?
“我盼著那一天呢。”
韓陵山嘆一口氣算是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自從在書院知道這世上還有劍俠一說之后,他就對俠客的生活心向往之。
“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歸…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我喜歡站在暗處觀察這個世界…我喜歡斬斷惡人頭…我喜歡用一柄劍稱量天下…也喜歡在醉酒時與紅袖共舞,清醒時青山共存…
你師傅不一樣,他天生就適合受萬人敬仰,他很享受榮光…或許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我存在的意義不同——此生只求快意恩仇。”
夏完淳一直看著韓陵山,他知道,京城發生的事情感染了他的心緒,他的一柄劍斬不盡京城里的惡人,也殺不光京城里的歹人。
眼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一頭栽倒在污泥里,眼看著昔日道德高士,為了求活不得不向賊人低下頭顱,這是末世之像。
李弘基的大軍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了。
他并沒有急著攻城,反而派了一個叫做杜勛的宦官進了京城跟皇帝談判。
杜勛孤身進城,趾高氣揚的向皇帝宣告了大順闖王的要求。
事到如今,李弘基的要求并不算過份。
他要求皇帝割讓已經被他實際攻打下來的山東,安徽一代分國而王。
他要求皇帝犒賞城外大軍兩百萬兩銀子的軍費。
他要求,日后要去遼東與建奴作戰,但凡是從建奴手中奪回來的土地,皆為他所有。
他要求,他這個王與崇禎這個皇帝見面會很尷尬,就不來朝拜皇帝了。
杜勛宣讀完畢李弘基的要求之后,便頗有深意的對首輔魏德藻道:“早做決斷。”
于是,在李弘基不斷轟鳴的火炮聲中,崇禎再一次召開了早朝。
他希望群臣能夠理解他不能投降的苦心,替他答應下來,或者逼迫他答應下來,可是,朝堂上只有微弱的哭泣聲,沒有這樣一個人站出來。
崇禎的雙手顫抖,不斷地在桌案上寫一些字,很快又讓秉筆太監王之心擦拭掉,群臣沒人知曉皇帝到底寫了些什么,只有秉筆太監王之心一邊流淚一邊擦拭…
“魏卿以為此事如何?”
皇帝丟下手中的毛筆,毛筆從桌案上滾落,濃墨弄臟了他的龍袍,他的語音中已經有了哀求之意…
然而,魏德藻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一言不發。
他的為官經驗告訴他,一旦替皇帝背了這口喪權辱國的黑鍋,將來必然會永世不得翻身,輕則丟官棄爵,重則秋后算賬,身首異處!
皇帝連問三次,魏德藻三次不發一言,不僅僅是魏德藻一言不發,成國公朱純臣,保國公朱國弼,兵部尚書張縉彥也是低頭不語。
其余官員更是噤若寒蟬,縮著頭竟然沒有一人愿意承擔。
早朝從清晨開始,直到下午依舊沒有人說話。
最終,絕望的皇帝親自下旨——“朕有旨,另訂計!”
當杜勛拿到皇帝旨意的時候,竟然哈哈大笑著離開了京城。
一個時辰之后,李弘基的炮彈雨點般的落在城頭…
這一天為,甲申年三月十七日。
正陽門上的沐天濤火力全開,他正在竭力將城頭的每一顆炮彈都打出去,并且隨時準備出城作戰。
朱媺娖騎著一匹快馬在京城中快速的奔馳,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她一個孤身女子在奔跑,一襲紅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絕望而孤獨。
“城門就要被打開了。”
韓陵山轉過頭對抱頭大睡的夏完淳道。
“沐天濤不會打開正陽門的。”
“沒用的,大明京城有九個城門。”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行動了?”
“是的,你要開始聯系郝搖旗帶公主一行人出城了。”
“你呢?”
“我要進宮,去替你師傅拜會一下皇帝。”
“要不,我代替你去?你的氣色不好。”
“我的氣色哪里不好了?”
“在需要的時候就會不好。”
“不用你管。”
韓陵山說完話,就起身披上裘衣,握著自己的長刀迅速離開了房間。
按理說,大難臨頭的時候人們總會驚慌失措像一只沒頭的蒼蠅亂跑亂撞,可是,京城不是這樣,非常的安靜。
就連平日里最兇狠的潑皮這時候也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那都不去。
雖說已經到了春天,京城里的寒風依舊吹得人遍體生寒,韓陵山裹一下披風,就踩著遍地的枯枝敗葉沿著大街直奔承天門。
承天門依舊高大宏偉,在它的前邊有一座T形廣場,為大明舉辦重大慶典和向全國發布政令的重要場所,也代表著皇權的威嚴。
高大的望君出與同樣高大的盼君歸矗立在廣場兩側。
在它們的背后便是紅墻黃頂的承天門。
承天門上依舊飄拂著大明的黃龍旗,只是,旗幟上的金色已經褪色,變得灰蒙蒙的,有一些已經被寒風撕碎了,絲絲縷縷的旗幟在旗桿上無力的搖動著。
朱紅色的正門緊閉,長長的宮門通道里堆滿了枯枝敗葉。
兩側的便道門肆意的敞開著,透過側門,可以看見空蕩蕩的午門,那里同樣的殘破,同樣的空無一人。
遙想大明興盛的時候,像韓陵山這般人在宮門口停留時間稍微一長,就會有全身披掛的金甲武士前來驅趕,如若不從,就會人頭落地。
幾個夾帶著包袱的宦官匆匆的跑出宮門,見韓陵山站在大門前,一個個避開韓陵山鷹隼一樣的目光,貼著城墻根迅速溜走了。
韓陵山來到宮門前朗聲道:“藍田密諜司首領韓陵山覲見陛下!”
承天門依舊冰冷的站在那里不做聲。
韓陵山向前十步再次拱手道:“藍田密諜司首領韓陵山覲見陛下!”
寒風卷積著枯葉在他身邊盤旋片刻,還是涌進了便道側門,似乎是在代替使者去向皇帝稟報。
韓陵山走進了便道城門,再一次拱手道:“藍田密諜司首領韓陵山覲見陛下!”
這一次,他的聲音沿著長長的甬道傳進了皇宮,皇宮中傳來幾聲驚叫,韓陵山便看見十幾個宦官背著包袱亡命的向宮城里奔跑。
一邊跑,一邊喊:“闖賊進宮了…”
韓陵山拱手道:“如此,末將這就進宮覲見陛下。”
說罷,就走進了皇宮,走了一段路之后,韓陵山又嘆口氣,回身奮力將敞開的宮門掩上,落下千斤閘。
過了承天門,面前就是同樣雄偉的午門…
午門的大門依舊敞開著,韓陵山再一次穿過午門,同樣的,他也把午門的大門關上,同樣落下千斤閘。
隨著韓陵山不斷地前進,宮門依次落下,重新恢復了昔日的神秘與威嚴。
過了金水橋,穿過皇極門,宏偉的皇極殿便出現在韓陵山的眼前。
望著高高在上的皇極殿,韓陵山再一次高聲叫道:“藍田密諜司首領韓陵山奉藍田之主云昭之命覲見陛下。”
他的聲音剛剛離開太和門,就被寒風吹散了,大門距離皇極殿太遠…
左邊的武成閣空無一人,右邊的文昭閣同樣空無一人。
只是桌案上依舊留著筆墨紙硯,與散亂的文書。
看著左右往日代表尊榮的處所,韓陵山朗聲吼道:“大明的名臣勇將都去了哪里?”
忽然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一根柱子后面傳來:“陛下先用楊鶴,后用洪承疇,再用曹文昭,再用陳奇諭,復用洪承疇,再用盧象升,再用楊嗣昌,再用熊文燦,再用楊嗣昌。
這其中除過熊文燦之外,都有很出色的表現,可惜功虧一簣,終于讓李弘基坐大。
陛下已經很努力的在平賊,可惜,上蒼不公。”
韓陵山轉過梁柱,卻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個年邁的宦官。
老宦官并不在意韓陵山的到來,依舊在不緊不慢的往火堆里丟著文書。
“終究還是失敗了不是嗎?”
韓陵山終于看到了一個還在為大明干活的人,就想多說兩句話。
老宦官回過頭來看了韓陵山一眼道:“天啟年間,王恭場炸了之后,天下就從未平安過,崇禎元年水,二年,陜西大旱,三年,山西大旱,四年水,五年冰雹,六年恒雨,七年蝗災,八年地龍翻身,九年山東天赤如血。十年飛蝗遮天蔽日,民大饑,十一年河南大水人相食,不為奇聞…
十二年秋蝗、大饑,十三年九月水澇,兩湖民舍全沒。十四年旱蝗,秋禾全無,十五年夏黑鼠如潮鋪天蓋地…十六年大旱鼠疫橫行,行人死于路,十七年…尚未有奏報”。
韓陵山皺眉道:“陜西災害冠絕大明,然而,我關中并未因此窮蹙,反而號召百姓修建水利,開墾荒田,物阜民豐,如此,你怎么解釋?”
老宦官嘿嘿笑道:“為禍大明天下最烈者,并非災害,而是你藍田云昭,老夫寧愿關中災害不絕,百姓民不聊生,也不愿意看到云昭在關中行救國,救民之舉。
若是沒有云昭這個先例在前,大明百姓不會這么快就忘記了大明朝廷,忘記了在這座紫禁城中,還有一個為他們節衣縮食的皇帝。”
韓陵山仰天大笑道:“荒謬!”
老宦官將最后一本文書丟進火堆,搖搖自己蒼白的腦袋道:“不荒謬,是天要滅我大明,陛下無力回天。”
韓陵山笑道:“等你們都死了,會有一個新的大明重現人間。”
老宦官艱難的支起身子將滿是皺紋的老臉對著韓陵山,努力弄出一口唾沫。吐向韓陵山道:“呸!你這竊國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