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當然不會騎著馬抱著朱媺娖在曠野上飛奔。
即便是抱,也只會抱著錢多多,至于馮英…人家上了戰馬之后就成了殺神,前邊坐著云顯,后邊坐著云彰,跑的依舊比云昭跟錢多多兩人快的多。
這一次,錢多多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一個半月過去之后,就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十月底的關中天氣已經有些寒涼了,終南山被黃葉覆蓋的嚴嚴實實,偶爾有一些紅葉,在被寒霜浸染之后,就紛紛落地了。
于是,原本被濃密的樹蔭遮蓋住的丑陋的巖石,也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面對終南山,云昭沒有‘遠上寒山石徑斜’的幽意,更沒有‘停車坐愛楓林晚’的雅趣,他今天來,就是準備好好地在龍首原跑馬的。
快馬跑到山根處,金仙觀就近在眼前了,透過望遠鏡,可以看見黃葉中露出來的一角朱紅色的飛檐。
飛檐的后面,便是一根巨大的石筍直插云霄。
“以前啊,有厲害的道士可以攀上那根天柱!”
梁興揚不發瘋的時候看起來還是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模樣。
至于瘸腿這是沒法子改變了。
或者說,是他自己不想改變。
曾經有玉山書院的骨科大夫建議把他的瘸腿弄斷,再重新接一下,說不定就能重新有模有樣的走路了,梁興揚不干。
“我今年大著膽子又去了一遭延安府,發現那里已經不打仗了,可是,人少的厲害。”
“遷去了寧夏鎮四十萬,所以,延安府就要荒廢了。”
“為何呢?”
“這些年延安府附近水源消失了很多,已經不適宜人居住了。”
看在梁興揚瘸著腿背來金仙觀儲藏的西瓜的份上,云昭多少給他解釋了一下。
“我聽說,延安府是邊地,要是邊地沒了人,如何戌邊?”
“哦,延安府現在不是邊地,算是內陸,寧夏鎮也不算邊地,李定國用了兩年時間,把邊地向外開拓一千三百里,現在,陰山才是我們新的邊界。”
“這沒有用吧,李定國將軍去了,蒙古人就會跑,等李定國將軍回來了,蒙古人又會回來。”
“回不來了!”
“為何?”
“我們向河套之地遷徙了上百萬流民,同時,李定國好像把蒙古人殺的差不多了。他們不敢跨過陰山。”
梁興揚沉思片刻道:“我發瘋的這幾年里,你們都干了些什么?”
云昭跨上戰馬笑道:“平滅導致你當年發瘋的所有事情。”
“現在平安了嗎?”
“如你所愿…”
云昭匆匆回答一聲,就騎著馬向錢多多跟馮英追了過去,錢多多又開始發瘋了,她居然不自量力的向馮英發起了賽馬的要求。
梁興揚笑呵呵的看著眼前熱鬧的場面,用紗罩蓋住殺好的西瓜,就扶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到了金仙觀。
道人亂世下山,匡扶天下,既然天下平靜了,是真道士就該披發入山修行了。
青石階一直延伸進了山谷,拐杖篤篤的叩響青石板,就像是游子歸鄉在敲響山門。
今日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秋游。
也是錢多多彰顯自己生完孩子徹底回歸貴婦圈生活的一個象征。
所以,為了辦好這一次的秋游大會,她召集了所有能召集的貴婦們,之前一定要賴在云昭的馬背上,是在向所有的貴婦們昭示——她錢多多依舊是云昭最寵愛的一個女人。
“我不會騎馬!”
朱媺娖著急的對王承恩道。
“公主不宜騎馬。”
“你看,錢多多,馮英,都會騎馬,好些貴婦們也會騎馬,你看那群女子居然能俯身抓到地上的野花。”
“公主,那些女子一個個面貌丑陋,身強力壯的,一看就是女武士,我們不學她們。”
“不行,我要騎馬!”
朱媺娖提著長裙就向戰馬所在的地方跑去,王承恩連忙跟上道:“公主即便是要騎馬,也要換上騎裝才好,穿長裙沒法子騎馬的。”
從京城帶來的侍女沒有一個會騎馬,因此,王承恩就通過藍田大鴻臚朱存極請來了一位女武士陪伴朱媺娖騎馬。
當這個女子以男子的禮儀拜見朱媺娖且口稱下官之后,朱媺娖驚訝的問道:“你是女官?”
女武士皺眉道:“下官是藍田政務司屬官,并非伺候人的女官。”
聽女官員這樣說,朱媺娖對她們的興趣一下子就超過了騎馬。
“女子也能做官?”
女武士梁英道:“當然能,微臣就是政務司驛遞處的官員,專司文書往來。”
“你有品秩嗎?”
“自然是沒有的,我們只是一個縣而已。”
“既然有驛遞處,那么,是不是還有十二監,四司,八局?”
梁英笑道:“這些部門我們是沒有的,畢竟,我們縣尊只是一個知縣。”
朱媺娖皺眉道:“聽說藍田縣下屬中最有權限的是里長,不知可否有女子里長?”
梁英笑道:“有,且有九位之多,藍天下屬扶風大里長就是一個女子。”
“女子真的可以為官?可以開堂問案子嗎?”
梁英搖頭道:“只有藍田縣正堂有開堂問案子的權力,其余里長沒有這個權力。”
“為什么?”朱媺娖極為失望。
梁英笑而不答,將還好衣衫的朱媺娖抱上戰馬,自己則在一邊陪伴。
對剛剛接觸騎馬的朱媺娖來說,這個下午,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個下午,無論是被秋霜染紅的樹葉,還是微微枯黃的青草,亦或是南飛的大雁,溫順的戰馬,都給她開啟了一扇新的窗戶。
透過這扇窗戶,她可以看見身形矯健的馮英,絕美的錢多多,彪悍的女武士,以及云昭縱聲長笑的模樣。
有些人在一起就是有緣。
僅僅一個下午,朱媺娖與梁英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朱媺娖邀請梁英去荷花池陪伴她,梁英也邀請朱媺娖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工作的。
說到底,梁英是朱媺娖在藍田縣結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她此生結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傍晚的時候,大隊人馬離開了龍首原,回到了長安。
僅僅在荷花池停留了一天,朱媺娖就迫不及待的想去見見自己分別一日的好友梁英。
王承恩對公主的這個變化是樂見其成的,一來,梁英是藍田縣的官員,公主的安危無憂,二來,梁英工作的地方就在玉山城,這里距離云昭更近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自從公主與梁英成為閨中好友之后,就幾乎形影不離,梁英總能找到讓公主大開眼界的事情跟東西。
所以,在崇禎十四年冬,朱媺娖進入玉山書院旁聽。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云昭大閨女云琸出世之后,這孩子立刻就進入了放養階段。
不論是云娘,還是馮英,亦或是她的母親錢多多對這個孩子都不是那么上心。
云昭跟云彰,云顯三個男人倒是把這個孩子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珍貴。
瞅著云琸在乳娘懷里吃奶,錢多多懶懶的對丈夫道:“一個女孩子,母親寵愛算得了什么,父兄寵愛才是她一輩子的福分。”
“我覺得你像是在找借口,給孩子哺乳一個月就交給乳娘,是不是太過份了。”
“不過份,上一次養兩個,累著了。”
說完話就扭過身子準備睡覺。
“今日徐先生對我說,朱媺娖準備進玉山書院旁聽,他覺得是一件好事,就準許了,說說看,我怎么總覺得這是你的手筆呢?”
錢多多冷笑一聲道:“當然是我的手筆,一個養在深宮的小女子,哪里有什么見識,且一個人凄凄慘慘的沒什么朋友。
我給她安排一個有地位,有身份,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當朋友,這有什么呢?
而她的那個朋友長相比不上她,地位比不上她,說話又好聽,辦事能力又強,還能察言觀色,有這樣的一個朋友她難道有什么不滿足嗎?”
云昭搖頭笑道:“看樣子你是要改造這個大明長公主啊。”
錢多多道:“培養她的獨立性,拓寬她的眼界,教導她該如何吃苦,更要教導她如何在亂世中活下來,所以,妾身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
云昭詫異的道:“你就不拍給我們制造出一個麻煩來?”
錢多多笑道:“麻煩?她沒有這個資格。”
云昭嘆口氣道:“那就好歹給她找一個差不多的,弄一個密諜司的密諜算怎么回事?”
錢多多道:”她們本身就應該接受監督,她如果一生都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下去,那就過吧,沒人打擾她,如果,她不愿意,總覺得自己是天潢貴胄,想要意氣風發一下,正好用她把所有有這種心思的人都印出來。
然后,一鍋端,沒什么不好的。
好壞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云昭點點頭,算是允準了錢多多的行為。
手段這種東西錢多多從來都不缺。
云昭從乳娘手里接過閨女,小心的放在錢多多的旁邊,卻被錢多多把孩子抱起來放進搖籃里。
云昭嘆息一聲,將搖籃拖到床邊,自己躺在閨女身邊,傾聽著錢多多悠長的呼吸聲,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混亂了。
云琸睜著眼睛瞅著父親,父親也笑瞇瞇的看著她,還輕輕地扯一下搖籃上的彩色風車,風車就呼呼地轉動起來,讓孩子沉浸在一個五顏六色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