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開的時候天邊隱隱有雷聲——是為驚蟄。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這本該是一個萬物復蘇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時節,可是,在崇禎十四年春日,驚雷不僅僅驚醒了蛇蟲,也驚醒了另外一個可怕的魔鬼——疫病!
崇禎九年的時候,這種奇怪的疫病僅僅發生在山西,一般春日時候勃發,盛夏時節消散。
疫病像是一頭饑餓的猛獸,人們期待它吃飽了人命之后就會消失。
可是,在來年的時候,這頭猛獸又會如期而至,且不斷地向周邊擴散至今已經連續降臨人間六年了。
崇禎十四年的春天到來的時候,疫病越發的兇猛了。
已經從山西漫延到了河南,河北,山東,乃至京師。
幸好,云昭已經搬空了延安府的人口,否則,延安府一定在劫難逃。
在云昭眼中,摧垮大明的并非只有建奴,李洪基,張秉忠這些草寇,還有自然環境變化帶的種種惡果。
更是大明無數國賊們齊心協力的結果。
如果做一個排序,大明皇帝精心挑選并擔當大任的國賊們,才是真正的第一。
自從云昭發現這東西出現之后,他甚至不顧政務司,秘書監的勸說,執意將所有潛伏在河北的人手盡數抽調回來,同時,也封鎖了潼關,且對潼關到澠池之間的藍田縣屬官也做了無事不得進入潼關的命令。
以前的時候,云昭一心想要以潼關作為藍田縣的大門,隔絕關中與大明的聯系。
可惜,不斷涌過來的流民,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最初的計劃,繼而將大門放置在了古代函谷關所在的位置上。
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占領土地,而是為了安置數量龐大的流民。
自從有了這個計劃,不知不覺的,潼關外邊已經聚集了上百萬的流民。
這些人,如今,也以藍田縣屬民自居,這讓云昭又是歡喜,又是頭疼。
歡喜的是他的屬民有多了,頭疼的就是被潼關隔絕的疫病。
如今,疫病這頭惡魔終于還是找到了云昭的頭上——澠池疫病爆發,十天時間里,發病者超過三千人。
當云昭從澠池官員送來的文書上看到——疙瘩瘟三個字的時候,渾身都感到冰冷。
‘疙瘩瘟’這三個字對云昭來說并不陌生,他甚至知道這是鼠疫中比較可怕的腺鼠疫,一旦感染,死亡者超七成。
他不僅僅知道腺鼠疫,他還知道能讓人十死無生的肺鼠疫!
他當年在西北之地擔任基礎官員的時候,曾經遇到過由旱獺傳播的鼠疫,為此還專門被強制學習了關于鼠疫的所有知識。
雖然那一次死亡的只有一個人,可是,云昭他們為此整整忙碌了一年,滅鼠,滅虱子,滅跳蚤,在村子里的建洗澡堂,催促村民們勤換衣衫,勤打掃房間,一個不大的村子下發的滅鼠藥超過兩百斤。
共計毒死雞二十只,狗四條,兔子七八只,羊四只,以及兩個不想活的人,至于老鼠則死傷殆盡,一時間,天上的飛鳥都幾乎絕跡。
這段記憶,成了云昭為數不多不愿意回憶的事情。
現在,他要面對上百萬人的安危。
于是——云昭一紙詔令下達之后,關中所屬六十八州人人忙亂。
洗澡這種事情很多人喜歡,也有很多人不喜歡,干凈的衣衫有人喜歡,也有人鐘愛一件滿是跳蚤虱子的老羊皮襖穿一輩子。
現在不成了,藍田縣尊有令——所有人兩日洗澡一次,衣衫兩日一換,所有的衣衫都要用生石灰泡過,所有人家都要仔細清掃,發現有跳蚤,有老鼠虱子一律罰錢一百。
同時,鄉間還大量的收老鼠尾巴,一根兩個錢!
這樣的策略與后世一般無二,只是毒藥云昭實在是不敢亂發,一旦把這東西下發了,云昭相信,在關中馬上就會有一大群被毒藥毒死的人。
獬豸,韓陵山,段國仁都認為云昭的這道命令下的有些無理,不過,他們都沒有提意見,因為云昭發布這道命令的樣子,根本就不像讓他們提意見的樣子。
“縣尊,衙役們用棍棒抽打不洗澡,穿臟衣服的人,已經有民怨發成,好多百姓都說,您是富貴人自然喜愛干凈,他們就是一群苦哈哈,臟點就臟點,不能跟貴人們比。
還有人說,用生石灰泡過的衣衫容易掉色,穿上半白半染色的衣衫會更加影響觀瞻!
至于有些人被衙役們打散頭發,揣摩胡須的捉虱子,有傷風化。”
柳城期期艾艾的道。
云昭頭都不抬的道:“獎勵干了這些事情的衙役!
再告訴百姓,如果不愿意遵守這些章程,我就要學李洪基應對瘟疫的法子。”
柳城聽了縣尊冷若冰霜的話,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就匆匆去辦事了。
此次大瘟疫自然也影響到了占據河南的李洪基。
他處理患病的以及接觸過患者的人的手法簡單且粗暴——直接一刀砍死,然后放火把尸體燒成灰燼!
據說非常的有成效,就是被殺的人有些多。
云昭非常的羨慕。
這法子看似殘酷,說起來,卻真的是最有效的法子,當然,如果李洪基再把云昭的方法配合使用的話,幾乎就是最完美的控制疫情的法子。
云昭自己只敢在發生豬瘟,雞瘟,牛瘟的時候這么干。
崇禎九年的時候,這種疫病還沒有這么厲害,死亡的人也沒有現在這么多,經過六年的發酵,變異,一場屠殺上千萬人的災難就在眼前了。
這場災難之后——大明朝也就徹底的完蛋了。
云昭努力的不去想這場災難的后果。
這個時候,還是把腦袋縮起來當烏龜好了。
人,不與天爭!
不是不想爭,而是要有爭的本錢!
就目前而言,云昭認為以關中的力量,抗擊一個水災,旱災,地龍翻身什么的還是可以的,抗擊鼠疫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天罰,云昭半點信心都沒有。
那是人類的力量繼續壯大,科學昌明之后才能做的事情。
勇猛無畏的韓陵山希望親自去澠池以外的地界實際勘察一下疫情,被云昭嚴詞拒絕。
他甚至不允許澠池一地的官員進入潼關。
對于任何有關瘟疫的事情,云昭都做的有些不近人情。
云昭無需解釋,也解釋不通。
疫病最有力的武器就是人間親情,他傷害的也是人間親情。
一個父親得了瘟疫,于是他們孝順的子女,衣不解帶,夜不安寢的照料,然后他就會驚奇的發現,他孝順的孩子們也染上了瘟疫。
而那些在父親染上瘟疫的第一時間,就把父親連同屋子一起燒掉的不孝子,疫病并不會因為他們的無情而去懲罰他們。
就像李洪基只要發現一個村子里有一個疫病患者,他就立刻下令將這個村子全部屠殺,然后一把火連人帶村子一起燒掉一樣,他的軍隊,以及部下并沒有被疫病懲罰。
本該在這個時候硬起心腸的崇禎皇帝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僅僅去了祈年殿向天帝哀告,請罪,還再一次從自己的嘴巴里省出糧食,派宦官送給那些因為瘟疫而衣食無著的人。
于是,到了四月,有成群結隊的老鼠,一個咬著一個的尾巴,無所畏懼的跳進大河,向京師進發。
云娘養的貓,捉到了一只老鼠,大清早的就找到云昭,把死老鼠放在云昭腳下請功,于是,云昭就用酒精擦拭了貓的嘴巴跟爪子作為獎勵。
至于那只老鼠,被云昭親自找來了木柴,用夾子放在上面,潑油點燃之后,完成了一場火葬。
他在干這些事情的時候,馮英跟錢多多就站在他背后,等丈夫干完了這件詭異的事情,馮英才低聲道:“老鼠很可怕?”
云昭頭都不回的道:“大明亡于老鼠!”
錢多多吃吃的笑道:“不管您的命令對不對,至少城里的人一個個洗的干干凈凈的看起來順眼多了。”
云昭低聲道:“勤洗澡,勤換衣裳,勤洗手,比湯藥更能防止疫病發生。”
馮英道:“您總要說出一個根據出來,要不然,就您現在的做法,會傷了很多人的心,尤其是您狠心的放棄了沾染疫病的官員不準他們入關看病。
這會傷了很多人的心!”
云昭用夾子扒拉一下灰燼,確定老鼠已經灰飛煙滅了,站起身淡淡的道:“你要是得了瘟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送進深山老林,死活看天命。
我得了疫病,就會蹲在煉鐵爐子邊上,一旦發現我要死了,就一頭跳進去,免得你們要給我修建陵寢,置辦什么喪事。”
馮英自然是不懷疑云昭對她的情義,皺眉道:“這些道理您是怎么知道的?”
云昭抬頭看著天空低聲道:“瘟神下凡了,這一次要殺八百萬人。”
馮英扯扯云昭的衣袖道:“這種怪力亂神的話,您不該說。“
云昭對錢多多道:“就這么告訴柳城,加蓋我的印信,傳遍關中,以及天下。”
“如果人家問起您是怎么知道的該怎么辦呢?”
云昭瞅瞅自己兩個老婆,嘆口氣道:“就說是野豬精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