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秉忠在蜀中殺人如麻,在湖北卻顯得很是平和。
為這事,韓陵山特意打探了一下,得出來的結果很惡俗——只因為他困守襄陽的時候,在湖北干了很多好事情。
比如開倉放糧,比如組織百姓耕種,甚至還保護商賈。
因此,湖北百姓在張秉忠與官府作戰的時候,還會給他通風報訊,這讓張秉忠覺得湖北全是他的人。
盜賊們開始做官府以前做的事情的時候顯得特別的可愛。
比如,韓陵山一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且二十個大漢護送六輛馬車從廣州去西安,這明顯就不大符合邏輯。
可是,在這些自以為官府的盜賊眼中,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尤其是蒙著臉,穿著寬大衣衫的薛玉娘給了一個強盜頭頭十兩銀子的買路錢之后,這個仗義的強盜頭頭就給了他們一面藍色旗子,還告訴韓陵山。
既然已經繳納了保護費,那么,這個旗子就能保證這支商隊在湖北通行無阻…
這位名叫過山彪的大爺的名頭果然響亮,一路上遇到了不下六撥前來收商稅的,都很給過山彪大爺面子,瞅一眼旗子就痛快放行。
在這段時間里,韓陵山很希望他能跟那個叫做薛玉娘的倭國人多親近一下。
可是,那個媚騷入骨的女人,這時候表現的卻像是一個貞潔烈婦,任何時候臉上都掛著一層寒霜,聲音冷冷的,讓韓陵山表現出來的殷勤全都喂了狗。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前邊就要進山了,你說,這里會不會是我們的埋骨地?”
施瑯瞅著與廣州低矮山脈不同的秦嶺余脈,心中似乎有些感慨。
“這種倭寇我能一次性對付四個,你能對付幾個?”
韓陵山覺得應該提前做點準備,免得到時候出什么意外。
“在海上我能對付二十個,在陸地上沒試過。”
韓陵山重重的在施瑯肩膀上拍一把道:“就知道你靠得住,如果真出事了,錢跟貨物歸你,女人歸我。”
施瑯吐掉嘴里叼著的干草道:“財貨美人統統歸你,只要你能想辦法讓我在關中定居下來就成。”
韓陵山笑道:“關中人口禁令森嚴,即便你武藝高強,如果不做正途,你武功再高,在關中也沒有立足之地,這一點,你要想好了。”
施瑯停下腳步對韓陵山道:“我想加入關中的軍隊。”
韓陵山搖搖頭道:“除過最早的云氏盜賊,關中不要劣跡斑斑的人加入軍隊,也就是說你我這種人在關中是里長每天都要知曉你行蹤的一批人。
如果能加入關中軍隊,我早就加入了,人家不會要的。”
“你以前的山寨現如今怎么樣了?”
“寨主被關進牢房里,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我們這些人只好隨著商隊行腳天下,我當初就是被一支商隊雇傭去了廣州,現在的活計是我臨時找的,只是搭伴回家而已。”
“關中真的如你們所說的那么好嗎?”
聽施瑯這樣問,韓陵山就明白這些天來對這家伙進行的潛意識灌輸終于有效果了。
從藍田縣過往勾引人的記錄來看,只要有人問了這句話,就說明他心中的好奇心已經被成功的勾起來了。
這些傻蛋哪里見過真正的好地方啊。
廣州對這些土鱉來說就已經是人間天堂了,而藍田縣的繁盛,西安城的古樸,宏大,早就遠遠超出了這些人的想象之外了。
再加上藍田人現在普遍看不起外地人,卻對改造外地人對關中的看法有著極為強烈的沖動,因此,只要是來到藍田縣的外地人,沒有不淪陷在這里的。
于是,韓陵山抬起頭瞅著天空滿懷憧憬的對施瑯道:“你想吧,把你最美的美夢再往美里想象十倍,就是藍田縣的樣子…”
“真的?”施瑯很懷疑。
韓陵山笑道:“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施瑯似乎想象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再好還能好過廣州去?”
韓陵山不屑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很久以前,韓陵山就問過云昭這個問題。
藍田縣的好,在這天下能排第幾。
云昭回答:“藍田縣在他心中不過是一個稍微有了一點城市模樣的地方。”
這句話讓韓陵山很是傷心。
很快云昭又說:“這天下真正算得上城市的地方一個都沒有,最接近我心中城市模樣的地方,唯有藍田日暖玉生煙的藍田。”
云昭是韓陵山見過的人中,最挑剔的一個,這個人看似對衣食住行都不是很講究,可是,一旦他開始講究起來,全天下人在他眼中都是土鱉!
他隨手弄出來的食物,就美味的讓人魂牽夢縈,他隨手繪制出來的城市布局圖,就細致的讓人難以想象,經他之口改造過的衣衫穿在錢多多的身上,讓人以為是仙女下凡。
經他之口品評過的美酒,果然是人間仙釀,經他…
韓陵山這些年馬不停蹄的滿世界奔跑,見識過那些通都大邑,看見過南國的美人,也看過北國佳麗。
城市中沒有一個地方能比得上沒有城墻的藍田,美人中沒有一個能與錢多多媲美。
在韓陵山看來,看城市要看城市的氣度,看美人要看美人的神韻。
藍田縣以氣吞天下的心胸,吸納了全大明的商賈來這里交易,而每一個商賈都認為這里才是做生意的天堂。
每天在這座城市中,有數不盡的金銀在流轉,有無數的貨物在這里被交換,這里的糧食價格每上升一文錢,全天下的糧價就會波動十文錢。
這里的布帛減少了或者增加了售賣量,直接就會影響到天下婦人是否要多織布,還是要少織布。
這里的大牲畜一旦開始漲價,全天下的大牲畜交易都會漲價,且會影響到田產的價格。
而談到美人…錢多多就是最美的一個,這實在是沒什么好說的。
想到這里,韓陵山也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他此刻非常的想要回家…
倭寇與大明人確實有很大的不同,這從韓陵山一次次預判錯誤上就能看的出來。
當他以為這是一伙白蓮教妖人的時候人家是倭寇。
當他以為這些倭寇圖謀不軌的時候,人家卻是去關中給縣尊送禮的。
現在,當他以為這些倭寇準備要殺人滅口的時候,沒想到想要殺人滅口截貨奪財的竟然是那八個苦力。
很明顯,這八個苦力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輩,其中一個從馬車上抽出一柄鐵錘砸在一個倭寇腦袋上的時候,面目之猙獰,下手之狠毒,看著都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的生手。
第一個倭寇慘死,第二個倭寇反應卻極為迅速,抽出倭刀架住了鐵錘。
第一個苦力下手的速度太快,導致別的苦力下跟不上他的節奏,因此,在古道上,這群人很快就混戰起來。
甚至還有苦力把矛頭指向韓陵山跟施瑯。
這兩人自然不會幫倭寇的,哪怕這些倭寇到關中是要給縣尊敬獻禮物的,韓陵山依舊沒有幫這些倭寇對付苦力強盜們的道理。
所以,兩人縱身一躍,就跳進樹林里去了,跑的飛快。
見沒有人追他們,兩人又回來,爬上一顆大樹,吃著茴香豆喝著酒居高臨下的看熱鬧。
施瑯喝了一口酒搖搖頭道:“苦力們不是對手。”
韓陵山道:“這八個人應該是一伙的,你看,那個拿錘子的開始拼命了。”
施瑯伸長脖子朝下看了一眼道:“不錯,兩軍相逢勇者勝,這個拿錘子的家伙總能鼓舞起士氣來,是一個當十人長的好材料。
唯一欠缺的就是腦袋不夠用,總是小看女人,如果能在第一時間砸爛那個女人的腦袋,他們的勝算就有七成。
不過,你不會允許這些家伙砸爛那個美人頭是不是?
畢竟一個爛腦袋的美人不好摟著睡覺是吧?
如果這個拿錘子的家伙考慮到了這一點,就能擔任百人將了。”
韓陵山笑道:“你覺得你能擔任什么官職?千人將還是萬人將?”
施瑯往嘴里灌一口酒嘆口氣道:“我如果領兵,多多益善。”
韓陵山笑道:“吹,繼續吹!”
施瑯認真的瞅著韓陵山道:“你是云昭座下的大將吧?”
韓陵山搖搖頭道:“輪不到我當大將。”
施瑯想了一下道:“也是,你的變化太多,不適合當大將。”
韓陵山也喝了一口酒道:“不是說軍機百變嗎?”
施瑯搖頭道:“百變的是孫猴子,不是將軍,將軍更講究持之以恒,一以貫之,無論面前有什么樣的艱難困苦都能帶領部眾殺出一條血路來。
如此才能被稱作將軍。”
韓陵山笑瞇瞇地看著施瑯道:“你什么時候認出我來的?”
施瑯又喝了一口酒道:“我這人有一樣好處。”
“什么好處?”
“見人不忘!
你在刺殺鄭芝龍之前的那個下午,我們在海灘上見過一次,在我們說話之前,我看了你許久,開始以為你是刺客,后來被你的口音,以及漁人的做派給蒙騙過去了,你當時的模樣,不當十年以上的漁夫,培育不出那種漁人才有的氣質。”
“你就不想找我復仇嗎?”
施瑯笑了,舉起酒壺道:“給鄭一官復仇嗎?鄭經剛剛殺了我全家。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打不過你,你在海灘上頂我的那一膝蓋,讓我永生難忘。
你在漁翁島上造就的千人坑,讓我毛骨悚然。
你開著奪來的荷蘭人的戰艦炮轟各個港口的舉動——讓我想為你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