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緊急論證之后,這個計劃的可行度很高。
事實上,藍田縣的現在,就是史可法夢寐以求的應天府的將來。
這個人是一個喜歡做事情,并且對大明朝有著深深感情的一個人。
云昭用不著史可法做的事情處處向著藍田縣,這沒有任何必要。
只要他做事情了,就要用到藍田縣的這些年輕人,只要用了這些年輕人,史可法就會在自覺不自覺之間完成與江南文人的切割。
畢竟,這些年輕人要做的事情就是為了幫助史可法建立一個繁榮興盛的應天府,這個目標與史可法的想法不謀而合。
論到系統的重建一個地方,讓一個地方從無序慢慢走入正軌,說實話,大明那些讀過四書五經,寫了一輩子八股文,且只能依靠幕僚來治理地方的官員,不可能是藍田縣這些從小就接觸政務的人的對手。
大書房里的喧鬧聲很快就消失了,人也就走的差不多了,楊雄帶著一群年輕人正在匆忙的做著文案工作,再過一會就會形成正式的文本上繳到云昭這里。
周國萍孤獨的坐在一張椅子上茫然的看著那些忙碌的年輕人,當這些做好自己事情并打算交付楊雄整合文本的少年們在路過周國萍身邊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把文件放在周國萍看不見的地方。
要說縣尊對她不信任,她卻能參與藍田縣最高決策,要說縣尊信任她,她卻能感受到淡淡的疏離感。
當她來到云昭桌案前的時候,云昭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現在感受到的這種排斥感,就是你娶那個女人要付出的代價。”
周國萍嘆口氣道:“清水縣大里長,我不適合。”
云昭低著頭從眼睛上方瞅瞅周國萍道:“密諜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應該很清楚。”
“縣尊,我有些后悔了。”
云昭冷哼一聲道:“從來沒有人肯這般用心,用命待你,你當然會迷失,現在,木已成舟,就慢慢忍受吧,你的老師應該告訴過你,做事之前三思,三思之后行,行必果絕的道理。
這時候再說后悔的話你對起那個女人付出的五顆牙齒嗎?
回去慢慢糾結吧。”
周國萍笑道:“我的先生還告訴過我要有重頭再來的勇氣,我今年不過二十一歲,有的是時間,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
云昭停下手中筆,瞅了周國萍一眼道:“祝你一切順利。”
周國萍盈盈一禮,然后就大踏步的離開了大書房。
楊雄將文書拿給云昭過目,云昭瞅了一眼道:“二十七個人?”
楊雄道:“如果周國萍不肯放棄的話,應該是二十八個人。”
“這么一堆人硬塞給史可法,他會信?”
“不知道,不過看徐先生他們志得意滿的樣子好像不擔心這個問題,徐先生說,人群居之后才能發揮出比個人力量更加強大的實力。
同時呢,這個個人也會迷失在人群之中,只要這個人群中其余人的力量稍微強大一些,個體就很難分辨出什么是對的,什么是假的,最后會忠誠的認為只要是符合他們這個種群利益的事情就是好事情,不利于種群的事情就是壞事情。”
云昭點點頭,能把傳銷的精髓用道理的方式說的明明白白,很厲害啊,他覺得徐元壽留在玉山書院當校長有些屈才了,他應該去南京搞傳銷。
“去通知盧象升,讓他多帶著史可法看看我藍田縣的人才,多給他講講藍田縣簡拔人才于版筑之間的故事,讓他生出求才若渴之心。”
“卑職以為不用,一個玉山書院就足夠讓史可法生出敬畏之心!”
“哦,那就去辦吧,不要弄死人家的老仆,以后要是成了同僚,這件事就很不好解釋。”
楊雄點點頭就快步出去安排了。
對與史可法云昭沒有多少敬意,也沒有什么惡感,你不能去恨一個用自己生命詮釋了自己理想跟節操的人,不論他把事情辦好了沒有,這不重要,是能力問題!
“轟!”
一枚手雷在荒地上炸響,塵土飛揚。
盧象升跟史可法從障礙后邊站起來,打量一下炸出來的小坑以及周邊被熏黑的土地,盧象升悠悠的道:“崇禎七年的時候,這東西一枚造價五兩銀子,八年的時候造價四兩,十年的時候造價三兩三錢,到今日,這東西的造價不過一兩一錢銀子。
用來殺敵很劃算,哦,藍田縣將之稱之為性價比。
憲之兄,藍田縣的強大不在于他的富庶,而在于他會不停地前進,而且這種前進似乎看不到盡頭,把一件普通的事情長年累月的往好里辦,才是藍田縣強大的原因。”
“建斗兄,當云氏盜賊弒君的時候,希望你還能笑的出來。”
盧象升搖搖頭道:“云昭不會弒君的,他早就說過,只要陛下還活著,他就不會兵出關中。”
“你居然信一個梟雄的話?”
“這不是謊言,藍田縣一直在遵循這個原則,今年給陛下的賦稅,攤派,藍田縣已經準備好了,不日就要押解進京,親自交給陛下。”
“這是賄賂!”史可法咬牙切齒的道。
“陛下每年都收,每年都有嘉獎文書下來,不出意外的話,云氏安人很快就會變成誥命,到時候你這個三品官見了云氏安人都要請安。”
“陛下…”
史可法重重的跺跺腳,就揚長而去,在盧象升的示意下,兩門火炮噴吐出來了大股的濃煙與火焰,一時間地動山搖。
“最初建造一門火炮的時候需要耗費兩萬四千于兩銀子,這些年,云氏改良了火炮,去掉了火炮中銅的使用,這與他們對鋼料,鐵料的改良是分不開的…憲之兄,一個地方是不是有前途,要從整體上來看,如今的藍田縣發展的很是均衡。”
兩人沿著玉山山路盤旋而上的時候,盧象升又指著山下密密匝匝的大煙囪道:“一座大煙囪底下就是一座大作坊,今年那一場地龍翻身毀壞了很多大煙囪,不過,都是些最早修建的煙囪,如今還在搶修中,等這些新的煙囪修建好之后,藍田縣的精鐵,精鋼的產量還會提升兩成左右…”
史可法默不作聲,并沒有看那些讓他心浮氣躁的大煙囪,走進一座巨大的山門之后,他看到了密密匝匝的青衣少年,這些大小不一的青衣少年在他眼中比那些密密匝匝存在的大煙囪還要令他心驚。
盧象升呵呵笑道:“都是書院的學子,還不能用呢,人數比不過南京國子監,只有不到五千人…這里的學子求學不易,畢業更難,想要完全完成玉山書院的課業,非十年之功不可。
畢業后的優秀學子一般會充任地方里長,或者直入中樞實習,余者會充任衙門中的小吏,這個過程一般不會短于兩年…”
史可法茫然的瞅瞅白皙雪皚皚的玉山雪峰,一會看看喋喋不休的盧象升,眼前的景象似乎在慢慢的搖晃,腦海中突然閃出一道閃電。
這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怪不得云昭現在要老老實實的給陛下進貢;怪不得云昭不愿意兵出關中;怪不得云昭明明已經擁有了強橫的實力卻坐看天下崩壞;怪不得云昭寧愿在塞上與建奴殊死搏斗;現在,這些問題全部有了答案——云昭需要時間,云昭在等待大明江山崩壞,云昭在等待有朝一日兵出關中,便能席卷天下。
“不!”
史可法大吼一聲,引得書院中的學子紛紛側目。
史可法用手扶著一株老松氣喘如牛。
“我這就離開藍田縣!”
史可法喘息未定便對盧象升大聲道。
盧象升點點頭道:“你若想有所作為,這五年估計是你最后的機會。”
“為何是五年?”
“因為藍田縣的所有計劃都是以五年為一個階段進行設計的,在這五年中他們所有的計劃都不會做大的調整,只有五年時間過去了,他們才會回顧一下以往的得失,重新修訂自己的前路。
所以呢,我估計,你只有五年。”
“我要即刻上任。”
“很好,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史可法說罷,就轉身下了玉山,甚至沒有跟盧象升告辭,就一路上快馬加鞭回到了藍田縣。
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史可法還想著離開藍田縣,在天黑之后還可以抵達西安。
可是,他的老仆病倒了…得了瘧疾,大熱的天氣里,抱著厚厚的被子抖動的如同寒冬樹梢上的樹葉…
史可法喟嘆一聲,呆呆的坐在客棧的長條凳子上,胸口劇烈的起伏,最終還是哀嘆一聲,就起身去為自己的老仆求醫問藥。
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子呆呆的坐在明心堂醫館昏黃的燈光下,無聊的用手逗弄著燈芯,每當她的手指靠近燈芯,她的手指就變得無比的粗大,然后就把手指慢慢挪開,她瞅著自己手指的影子從巨粗慢慢恢復纖細,樂此不疲。
“醫家,醫家,快快隨我前去…”
史可法的聲音戛然而止,平緩一下氣息,對女子道:“某家家人得了急病,能否請大夫隨我前去看看。”
女子聞言高興地跳了起來,歡呼一聲道:“終于有病人了,治病如救火,我們這就去!”
史可法為難的道:“能否,能否…”
女子已經背起藥箱大聲道:“快走啊,我爹出去診病了,醫館里只有我!”
不等史可法多說話,這個眉目有點明艷的女子居然拉著史可法的袖子就走。
兩次甩脫不掉,史可法在額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只好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