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非放在被子上的雙手狠狠地攥了起來,像是把這具身體里最后一絲都榨得一干二凈,半晌才放開手,沒了可以抓握支點的手指不停地痙攣顫抖。
真相,真相…
這兩個字在禹非的舌尖上反復跳躍咀嚼,最終他還是放不下,即使變成了這樣,還是放不下。
究竟師徒情深是真,還是到手的利益是真?
“可笑…我居然,還有一絲不甘和幻想。”
林玖挑了挑眉,少年,你幻想得沒錯。
“我從小就跟著他,我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出生在戰爭和饑荒遍地的年代,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在隨山宗里了。”
“是他一直養著我,教我讀書識字,教我修煉之法,教我陣法…整整上百年,他在我心里…”
“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臧元金現在不是你師父了,但當你爹,他還是有資格的。”
說來說去,還是那么回事,和林玖猜想的大概差不多,故事總是一個套路,她的好奇心過期了。
“什么意思?”
禹非捕捉到林玖的話中有話,抬起臉,給了林玖進入房間以來第一個正眼。
“你現在就算沒有修為,你的身體年齡也不過相當于普通人的十八九歲,正值壯年,沒有靈力也有點功夫,雖說末世艱險,但好好做個普通人,過完下半輩子,不也是不錯的結果么?”
“林宗主,三百年用來做一場夢,你能接受么?”
林玖到現在也不過三十來歲,她是做過顛倒生死的一場大夢,不過也就五年時間。
“廢了我的修為,不如直接殺了我,若潛山宗救下我是因為他的囑托…我絕不接受這般施舍。”
“不錯,還有點骨氣,就是腦子有點蠢。”
“我原本以為你跟著臧元金也能有點樣子,沒想到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漫說臧元金沒有真正放棄你,就算真放棄了,但凡有一絲機會,也得咬著牙往上爬!”
“君子報仇,永遠不晚,哪怕變成魔修,也得有朝一日站到他們面前,甩幾巴掌解解恨難道不香嗎?”
“魔、魔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臧元金只是廢掉了你的修為,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沒有動你的靈根和經脈,但你靈力散盡,靈海潰敗退成了丹田。”
“你還有修煉的資格。”
林玖緊盯著禹非的神情,禹非接下來的表現果然如林玖所想,神色陡然激動起來。
谷底反彈的力氣,到底能大到什么程度呢?
“林宗主,你是說,我還能修煉?為什么,為什么?”
散盡修為的同時還能保存修煉天賦…在修真界聞所未聞,就算是真的,那肯定也是禁法中的禁法,于施術者和被施術者來說,都有不小的損失。
林玖還是從玄異嘴里打聽到其中真相的,臧元金作為隨山宗大長老,知道這樣的禁法并不奇怪,但付出的代價也很大。
至少會丟失一小階的修為,而且,會不會對修煉后期造成什么影響,誰也說不準。
對禹非來說,傷害更是不可逆的。
靈力被瞬間散盡,靈海潰敗之后,雖然退化成了丹田,但退回去簡單,再凝成靈海的難度十分之大。
臧元金這一步也是在賭,賭林玖這個丹師手里有輔助筑基的丹藥,再不濟潛山宗還有魔修的傳承。
更重要的是,林玖和臧天清不一樣,臧天清容不下的眼中釘肉里刺,到潛山宗來說不得會有另一番作為。
“臧元金對你用了禁法,他損了修為,你雖然還能繼續修煉,但仙修一途上的未來…基本也就一眼看到頭了。”
“而且,你拖的時間越久,靈力枯竭之后的經脈的持續性損傷越是加劇,為了不讓這些日子的飯菜白白浪費,我才過來的,懂了么?”
“林宗主,我不明白,為什么?”
既然要花費這么大的代價,為什么就不能和臧天清抗爭一下呢?師尊他明明是隨山宗的大長老,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弟子,怎么就不能保下他呢?
“因為我不想看他們兩個人和睦,不想看隨山宗內部是鐵桶一塊。“
聽到林玖過于直白的承認,禹非喉嚨一哽,可不是么。
如果不是潛山宗非讓隨山宗從他和靈石里選一個,他何至于這么慘?
但不知道為什么,事實被林玖直白地戳破之后,禹非心里反而沒有那么恨了。
比起假惺惺的一肚子陰私的臧天清,面前的潛山宗宗主至少不會去表面上的粉飾。
“恨嗎?”
“還成。”
“不是我也會是別人,反正都要報應在師、師尊身上。”
兩宗相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被神仙打架掉下來的磚頭砸中也只能自認倒霉,好在不管是臧元金還是潛山宗的宗主,都沒有真的不給他留下活路。
“不錯,這件事里你雖然是個可憐的犧牲品,但…好在還有臧元金給你托底,對你來說也是極為珍貴的重新來過的機會。”
“你爹告訴我…”
“…能不能換個稱呼?”
“你爸爸告訴我,他從拜入隨山宗老宗主門下的時候,就發下了天道誓言,決不能背叛臧天清,此為其一。”
“第二,就算他真的和臧天清硬剛成功,把你保了下來,你想想你名義上是誰的弟子?臧天清因為你失去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你覺得你還能在隨山宗活下去?我可是聽說隨山宗內部有的是發落弟子的辦法。”
禹非不說話了,很顯然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神色又恢復了愣怔,豆大的淚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像是要把身體里最后一點兒水分都擠出來似的,心緒復雜難言。
林玖也不說話,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直到送飯的小弟子把林玖吩咐的飯菜送過來。
林玖親手接過食盒,讓小弟子先回去,囑咐日后三餐照送,小弟子領命離開。
唔,肯定是宗主大人把人勸明白了,只要死不了,就不枉費他連著送飯四五天的辛苦。
“吃,還是不吃?”
“我…宗主,我是一點靈力都沒有了,對么?”
“對,”林玖對禹非改變稱呼的識相十分滿意,“我潛宗一脈,還缺個精通陣法的魔修。”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