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鷲奴自然還是點了頭,他心里明白燕岐晟說的對,自己天生就是一匹草原上的孤狼,想要入了羊群生活,便必須學會隱藏自己的尖牙與利爪,低著頭在地里吃青草,如果做不到便只有放棄黃蕊,從此不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如何放得下黃蕊?
他們在海邊漁家的生活時,他便知曉以黃蕊的性子決不能跟著自己在外頭流浪的,她太過單純對人沒有半分防范之心,但凡有個不經心,予她便是滅頂之災,只有自己學會融入世俗之中,變得足夠強大才能與她長相廝守。
待到傷好之后,他去見燕岐晟,兩人在書房之中密談許久,之后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每五日都會過來見一見黃蕊,幸喜的黃蕊是個單純性子,并不多問他的去向,只每到時候便自己做了小菜等著他來,似一個在家中翹首等著丈夫的小妻子般,只要見著她純凈的笑容,賀鷲奴便覺著身上的傷已是痊愈,再不復疼痛。
賀鷲奴實則十分好收拾,只要他還念著黃蕊必是會乖乖就范,不過那霍峻熹卻是有些令燕岐晟皺眉頭。
霍峻熹是在被救回蒲國公府三日之后醒過來的,醒來之后盯著伺候他的人瞧了半晌卻是道,
“我要見夫人!”
下頭人來報給了穆紅鸞聽,穆紅鸞想了想還是過來見了他,
“夫人!”
霍峻熹見著她便想下床行禮,穆紅鸞一擺手道,
“你身上有傷,小腹之上中了一劍,劍上還喂了毒,若不是你見機得快,身子偏了一偏,這一劍便可以破了你的氣海,讓你這一生都不能再練武了!”
霍峻熹聞言卻是苦笑一聲,臉上苦澀之極,低聲問道,
“夫人,那…那小嬰兒可是還好?”
穆紅鸞點了點頭,
“放心!我一路為他行功保命,回到臨安之后又請了名醫為他醫治,雖說受了這一掌讓他幼時會多病痛,但待得一歲之后身子便會慢慢好起來的,只要調理得當,成年之后也不會有隱疾的!”
嬰幼兒不比成年人,小時受的傷,一個不小心便會伴隨一生,更不用說這么當胸的一掌,也是他運氣好遇上了穆紅鸞,又入了蒲國公府這種把銀子當水使的人家,若是碰上了旁人,此時只怕早化成一具冰冷的小小尸體了!
霍峻熹長嘆了一口氣道,
“多謝夫人!霍某這已是第二回被您所救了,而那嬰兒身上的傷說起來也是被我們師徒所害,算上他那一條,霍某這是欠你三條命了!”
穆紅鸞應道,
“相遇即是緣份,但凡能救,我必也是要救的,你也不必太掛在心上,更何況…你的身份來歷我也略知一二,之后只怕我夫君還有話要問你的!”
霍峻熹應道,
“夫人冰雪聰明,想來在去蘭州時的路上就已經猜出我師徒的身份了,卻還是在蜈蚣嶺對霍某出手相助,霍某人銘感五內!霍某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夫人想知曉甚么,霍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穆紅鸞點頭想了想道,
“依我推斷著,你們這是起了內訌?”
霍峻熹苦笑,
“夫人果然慧眼如炬…”
當下也不隱瞞卻是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
原來這霍峻熹自小便是個孤兒,無父無母也不知自己身份來歷,還在襁褓之中時便被先生收養,跟著他姓了霍。
先生姓霍,單名一個衡字,幼時帶著霍峻熹住在蜀中鄉下,后在他五歲之時師徒二人便離家游歷,在大寧各地游走三年之后,卻是去了臨安,霍峻熹也不知自家先生通了甚么門路,竟與劉通搭上了干系,那時劉通還不是當朝太尉,只是個五品的中侍大夫。
先生確有大才,做了劉通幕僚為他出謀劃策,令他在大寧官場之上步步往上,直至執掌了大權,劉通對霍先生推崇備至,言聽計從,其中種種里通外敵的勾當,霍峻熹小時不知,長大后也是知曉一二內幕的。
“我年滿了十六之后,便也跟著先生為劉通奔走,做過不少的事情…劉通暗中與遼國、西夏勾連,又有私底下的黨羽暗樁,我在心中也是一一記著的,夫人若是想知曉,待之后霍某為您一一默寫出來就是!”
穆紅鸞又問他道,
“你為何又會倒在路邊?”
霍峻熹應道,
“此事自然還是要由劉通講起,拜了國公爺與世子爺所賜,劉通倒臺我們這些猢猻自然想法子自保才是。前頭半年之時劉通已現頹像,那時我便勸過先生收手,我們師徒仍回蜀中去,憑著一身本事,不敢說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自然還是能成的,只先生卻是執迷不悟…”
頓了頓瞧了穆紅鸞一眼,
“說是已謀劃好一切,只要將世子爺入了罪,再牽連到蒲國公身上,定可翻手為云,重振旗鼓,只他們卻沒有想到世子爺竟會趁著西夏王進京之時,破了劉通的布置,又緊接著反咬了劉通一口,令得今上不得不當朝拘押了劉通…”
消息自宮中傳出來,劉家亂成了一團,這時節霍氏師徒想走已是來不及了,劉府之外圍著的,明面上有朝廷的人,暗地里還有蒲國公府的人,里三層外三層,蒲國公父子自然不會放過劉家任何一個,更不用說在劉通身后出了大力的這位“霍先生”了。
不過霍衡跟在劉通身邊這么些年,自然還是布置了些保命的法子,卻是趁著闔府的人不能外出之際,取出兩塊早已備好的人臉皮,一張張薄如蟬翼,栩栩如生,竟是花了重金請高人照著劉府上年老的下人制作的。
當夜霍衡便殺了那兩個年老的下人,將尸體扔入了荒廢的古井之中,自己師徒二人扮做了下人混在人群之中翌日被趕出了府。
劉府之中眾人皆要發往邊塞,只年過五旬以上的老下人卻是不在此列,朝廷只是將家產全數抄沒,將這一干無用之人發賣。
只似這些年老無依,又無有多少勞動之力的老人如何有人買,在那官牙子的草棚之中挨餓受凍十來日便有人死了,兩人便趁著搬運死者之時逃了出來,將那臉上的皮一撕,換了衣裳,那官販子派出來的人便尋不到人了。
只他們雖逃出來了,卻還是要隱匿行藏,因在劉府之中沒有尋到霍氏師徒,自然有官府和蒲國公府上的人明里暗里的尋,海捕文書也貼遍了臨安城的大街小巷,兩人的畫像也送到了各地官府。
他們自亂葬崗上逃了出來,霍峻熹卻是想一路回蜀中去,霍衡竟是不愿,
“西夏已被燕岐晟打得爛成一團,唯有大遼如今兵強馬壯,我前頭去大遼與那皇叔耶律布布見過幾面,若是去投奔他必得收留,以為師之能做他的座上之賓乃是輕而易舉之事!”
霍峻熹卻應道,
“先生不可,那耶律布布乃是異族,我們與燕氏父子之間相爭,不過乃是朝中傾軋,愿賭服輸,若是去投奔異族,豈不是連我漢人的氣節都拋卻了,不可不可!”
霍衡聽了卻是皺眉道,
“你當劉通便是漢人么?他乃就是大遼人!”
“那是劉通那廝藏得太深,我們并不知曉罷了,前頭已是做錯,后頭便再不能助著異族害漢人了!”
說話間卻見自家先生神情怪異,不由心頭一動失聲道,
“先生…先生莫非早已知曉劉通是遼人!”
霍衡沒有回應只是冷哼了一聲,霍峻熹聞言不由的心亂如麻,
“先生…先生他竟然早就知曉,他明明知曉劉通是遼人還為他出謀劃策,現下又要去投靠遼人,先生…先生他這是要做甚么?”
師徒兩人意見相左,一時爭執不下,霍衡想了想道,
“左右回蜀中又或是去大遼其中要過無數關卡,能不能去還兩說,我們還是先尋一處地方藏身才說!”
霍峻熹自然點頭,兩人出了臨安一路往明州而去,專尋那偏僻無人的小路走,不知不覺到一處小村之中,兩人充做了路人向道旁的一戶人家求宿。
山野之民雖貧寒卻是十分好客,見有外客便取了家中存著的野味招待,師徒二人又是腹有詩書之人,說話做事自有一番氣度,令得這一家八口人都十分佩服,熱情留了二人在家中多住一陣子。
這家人姓楚,長者楚老漢生有三子,兩個兒子在家中以務農為生,俱已成家,大兒子生了個女兒,二兒子剛生了一個小孫孫,卻是正足月,三兒子在外頭奔波,一年難得回來一趟。
楚老漢請了二人住在三兒子房中,又很是有禮的請霍先生為自己的小孫孫取名,
“我們山野小民,大字不識得幾個,也取不出甚好名來,不如請先生為這孩子取個名吧!”
霍先生想了想笑道,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這孩子不如就叫楚靈均吧!”
那楚老漢確是不識字更不懂其意,只霍峻熹在一旁笑道,
“老人家,靈均二字取的是靈善而均調之意,是望這孩子以后聰明靈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