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顧遠堂雖說在河東路上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端地是心狠手辣,不過總還算良心未泯,回到家中見親人故去,只留一個血親的侄子,長嫂于他有伺候公婆之恩,又為兄長多年守寡,一個人拉扯顧家后輩長大,還有那父母遺命在前頭,倒還真收了脾氣半點兒不敢齜牙,見嫂嫂真不讓自己進家門,便不敢進了只得悄悄尋顧五言道,
“我在這太原城中也是有人,若是家中有事盡管來尋…”
又說到顧五的自己,
“堂堂七尺男兒,上應養父母,下應哺妻兒,你如今這樣混著日子也不是法子,自是要找一條路走,不如跟著我去吧!”
顧五此人雖說油滑懶惰,卻是個極孝之人,當下搖頭不允,
“二叔您那營生卻是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活兒,侄兒在家中只一根獨苗,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老娘便不能活了,您那買賣侄兒干不了!”
顧遠堂倒也不勉強只是道,
“你二叔我在這河東道上也是個人物,你若要是做個正經營生,報上我的字號也能一路順暢,你拿了這些銀子去做門小生意,若是不夠還來要就是!”
說話間就要塞銀子給顧五,顧五連連搖頭道,
“二叔的話我記在心里,銀子我卻是不敢收的!”
顧五老娘說了,他二叔的銀子都是殺人放火得來的,那上頭沾滿人血,若是顧五敢要,她便立時扯了褲腰帶上吊去…
顧遠堂心里也是明白,當下只得長嘆了一聲,隨手取了一個荷包出來,
“二叔回來卻是連酒也沒有請你吃一回,這點子銀子便當我請你吃酒的吧!”
再推便是真傷人了,顧五只得收了銀子,卻是不敢拿回去,索性隔幾日用來請穆大了。
穆大一路扶了顧五回到他那家中,顧五老娘聽到晌動出來開門,這老婦人年近五旬與她兒子倒是同樣生的黑瘦,只腰板兒挺直,一雙眼炯炯有神。
見兒子喝得大醉回來,只抱著人叫卿卿,不由的冷哼一聲道,
“沒出息的東西,想要人進門便好好兒給我尋個事做,在這處灌了馬尿就哭喪算什么,為娘我還沒有死呢!”
嘴里罵著,還是與穆大一起弄了他上床,回轉身來再三謝過了穆大這才關了院門,穆大回至家中也是酒勁兒上涌,進屋倒頭就睡,楊三娘子給他脫鞋解衣倒是將那張汗巾子給扯了出來,抖開一看下角處還有兩朵指甲大的并蒂蓮,繡得很是精巧,可見繡花之人手藝很是不錯。
只是那楊三娘子瞧在眼中,便似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起來狠狠給了穆大一耳刮子,
“啪…”
“穆大,你給我起來!”
穆大睡夢中疼得一皺眉,卻實在酒勁兒太大,并沒有醒過來。
楊三娘子氣得又重重擰了他幾把,也不見有人醒,只得自己拿了汗巾翻來覆去地看,氣得半宿沒有睡著,待到第二日穆大醒來,清醒過來后卻是伸手摸臉,轉過頭疑惑的瞧向楊三娘子,
“他娘,我怎得臉上生疼,莫非昨兒晚上摔了?”
動了動身子坐起來,覺得腰上也有些疼,
“咝…”
撩衣裳一看見腰上還有幾點淤青,只是斑斑點點倒不似摔的,不由的奇道,
“這是怎得,倒似被鬼捏了一般!”
楊三娘子聞言只是抱胸冷笑,在一旁陰惻惻道,
“果然是鬼,還是個美艷的女鬼呢!”
說著話將那汗巾兜頭扔到他臉上,穆大呆愣愣伸手扒拉下來瞧了瞧,卻是莫名所以,
“他娘,你…你…你這是做甚?”
楊三娘子冷笑道,
“昨兒說是同顧五出去吃酒,怎得倒還得了一張汗巾子回來,我看那陪顧五是假,陪女鬼倒是真…”
穆大聞言又疑又惑又覺自家婆娘這飛醋吃的毫沒來由,
“說得什么話,那來的女鬼,真是同顧五吃的酒…”
楊三娘子只當他砌詞狡辯,不由尖喝一聲道,
“放屁,顧五能送你汗巾子?”
“這汗巾倒真是顧五送的…”
楊三娘子聞言更是火冒三丈,扯了汗巾角上的并蒂蓮給穆大瞧,
“顧五能送你這東西?”
這分明就是女兒家的手藝,楊三娘子斜眼瞧穆大,
“莫不是你要說,這并蒂蓮是顧五繡給你的…”
她那神情說不出的異樣,穆大立時一個激靈,渾身上雞皮疙瘩冒出來,清早起床那點子宿醉立時拋到了九宵云外,忙擺手道,
“他娘…他娘這事兒你定要聽我說…”
自家婆娘進了城混著那一幫子八婆子,也不知成日里聽了些什么!
兩公婆在這屋子里掰扯半晌,穆紅鸞帶著幾個弟妹早早起了身做飯,見爹娘那門關了,里頭楊三娘子的尖喝聲傳出來,三丫與四丫忙趴到窗外偷聽,回頭沖著穆紅鸞招手,
“大姐…大姐…過來…”
穆紅鸞跟著過去一聽,卻是捂嘴兒偷笑,只聽里頭穆大將昨日的事兒一五一十道出來,只說那汗巾是顧五送的,楊三娘子只是不信,
“他能送這繡了花的汗巾子?穆大…你少來誆我…這是外頭那個粉頭得了爽利送帕子謝你呢?”
說話越想越氣,氣得不行,伸手又擰他,穆大仗著皮糙肉厚生生受了這幾下,只是陪笑道,
“他娘,夫妻這么多年,你幾時見我起過歪心,你若是不信,我便對天發誓…”
忙舉手發誓,
“我穆大若是敢有負了三娘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楊三娘子聽了又氣又心疼,伸手去捂他恨道,
“你就是仗著我不敢讓你有個好歹…”
穆大趁勢伸手抱她,
“三娘最是心疼我了!”
兩公婆摟做一團楊三娘子氣還未消,扎手扎腳的推他,穆大只是不放手,兩人在這床上滾來滾去,滾得是衣散發亂,兩雙眼兒瞪來瞅去,倒將那點子醋意瞅出了心火來,穆大湊過去親她,
“三娘子,這幾日怠慢了,難怪三娘子生氣,為夫今兒便補上給三娘子賠罪!”
這廂仗著身壯力強將自家媳婦強壓在下頭,楊三娘子氣的捶他道,
“起來,尋你那并蒂蓮的粉頭去…”
“那來的并蒂蓮,你不就是我的小蓮花兒…”
夫妻二人正在這處面紅耳赤,手腳亂動,卻聽得外頭窗下一陣悉索聲,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了來,有人小聲道,
“大姐,你別揪我耳朵啊!”
卻是穆紅鸞在外頭瞧著形勢不對,要將這幾個小丫頭弄走,里頭的一對公婆互瞧一眼卻是都鬧了一個臉通紅,怎得把那一幫子討債的給忘了!
楊三娘子推那穆大一把,
“把那東西給我還回去,沒得讓我瞧著心里不舒坦!”
穆大連連應了,
“我今兒便去!”
這廂出來瞪那幾個捂嘴兒笑的小東西,咳嗽兩聲罵道,
“老大,你是怎么管弟弟妹妹的,你瞧瞧有哪家的小娘子爬墻根兒的…”
穆紅鸞吐舌頭笑,忙端了東西上來伺候爹娘用罷了飯,穆大便出了門。
出去尋到那顧五將汗巾往他臉上一摔,
“你小子是要害我么!”
顧五忙伸手扯了汗巾賠笑道,
“哥哥說的什么?兄弟這是一頭霧水呢!”
穆大將那角上的繡花給他瞧,顧五這才醒悟忙道,
“兄弟…兄弟這是弄錯了!”
這廂卻是帶著穆大又進了那十里香中,兩人坐定幾杯酒下肚,顧五才將這事兒抖了出來,原來這顧五的老娘,娘家姓茍下頭只一個親兄弟叫茍有福,茍有福兩公婆夫妻多年卻是沒生下一個小郎,卻是一二三四五六連著六個小娘子。
與顧五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乃是這茍六娘子,兩人年紀差了有兩三歲,正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時候,只是這茍有福前頭五個女兒嫁的夫家都稱得上殷實人家,這茍六娘子又是個顏色好的,因而茍有福一心想為小女兒謀門好親事,自是連眼角兒都不屑給顧五這成日混吃騙喝,不務正業的親外甥。
可憐顧五這娘倆孤兒寡母這么多年,日子過得艱難,好不易回來一個顧遠堂,卻被顧五老娘趕了出去,顧五明知自家親舅嫌貧愛富,卻又不敢忤逆老娘,只得眼睜睜看著二叔這大財神打眼前溜走,又眼睜睜瞧著自家舅娘四處相看人家。
他這心里憋悶,自暴自棄只當與表妹的事兒必是不成了,便索性將她送的東西全數扔了,連那汗巾子也送了給穆大,卻是心粗沒瞧見上頭還繡了花,只假說是舅娘那處給的,卻是沒想到倒惹得穆大兩口子鬧了一場。
穆大聞言只是苦笑,摸著臉道,
“即是小娘子的心意,還是好好收了吧,若是讓她知曉必會傷心…”
害得自家白白挨了一巴掌,還無處說理呢!
顧五垂頭道,
“留著做甚,即是哥哥不能用,我便將它一把火燒了,也免得瞧著心里難受!”
穆大想了想問他,
“昨兒你吃醉了倒是提了一嘴,若是有本錢便出去跑貨,我聽著倒是有些可行,你小子說得話卻是當不當真?”
顧五應道,
“當真啊!哥哥喲,這話可是兄弟藏在心窩子里的,若是旁人慢說是喝醉了便是打死我,兄弟也是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