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呂先生果然是個靈透之人,教學與眾不同,知曉寶生自城外流民村來必是閑散慣了,便將他編入小小班中,伙著三五個同窗也不受拘束,每日里學一個時辰又玩兒一個時辰,在那院子里爬樹摘花,頂牛摔跤玩得不亦樂乎。
那呂先生興致來時還要自家沏了茶在一旁鼓掌叫好,寶生自進了城每日里在家中只四個姐姐管著,時時還要因著調皮挨上大姐的一頓揍,日子過得很有些苦惱。自進了這學堂便如魚兒入了水一般,在先生的縱容之下過得快活無比,因此每日里早早吃罷飯也不用人送自己一溜煙跑著去了,回來也是嘻嘻哈哈十分歡喜。
穆紅鸞見狀便隨口考他幾句,倒也能對答上來,讓他背書也能磕磕絆絆倒些出來!
穆大與楊三娘子見了不由的喜出望外,楊三娘子抱著兒子親得不停,嘴上夸著寶生,心里卻是暗暗念道,
“我們紅妞兒受了點化不同常人,聽她的話果然不錯!”
若是尋那嚴厲的先生,我兒定是沒有這般快活的!
這廂安頓好兒子,楊三娘子與穆大仍舊出去尋零活兒做,待到了午時穆紅鸞在家里做了飯給妹妹吃,又用瓷罐提著出門走上百步送到呂先生那院子里給寶生用。
這日子過得有幾分平靜,只是外頭時時有戰事消息來,卻是前頭處處吃緊,城中百姓難免有些人心惶惶起來。
“你們可是聽說了么?”
“聽說什么?”
“那遼兵這一回勢子兇猛,卻是自河間至真定,又是往太原府來了!”
眾人一陣驚呼,
“河間府駐守的關固,關老將軍怎得不抵擋?”
關老將軍乃是大寧朝有數的幾位沙場老將,如今他雖是年老卻是廉頗老矣,飯尚能一斗!
關老將軍身強力壯不輸少年,老將軍行兵向以穩健擅防著長,這么些年來也虧得他駐守真定才能防了遼兵入境。
相當初遼皇領兵入大寧境時,卻是因著使了大量金銀財寶買通太尉劉通,一紙兵部行文將那關固調回京城述職卻是借機下獄,又趁他離了邊防將手下兵將調離,才放了遼皇直入了中原腹地,事后燕瞻雖說將關老將軍官復原職,但那劉通卻仍是在太尉職上穩如泰山,卻是令得朝中上下,文武兩班大大的不滿,只那劉通如今權勢朝野,皇帝又偏聽偏信,實在奈何不了他!
現時遼兵又入侵邊境,兵入真定與關老將軍兩軍相峙,關老將軍穩守穩固寸土不讓,遼兵如那牛啃南瓜下不了嘴,這廂便分出一兵由遼皇叔耶律布布率領,往太原府撲來。
這茶舍之中有那消息靈通的將話一講,眾人聽了都是暗暗變色,如今朝廷軟弱,以至的百姓遭殃,聽聞得遼兵入境要攻太原,個個都是心驚膽戰。
不過也有那膽子大的言道,
“遼兵有何可怕,想我太原府城高池深,兵強將廣,遼兵若敢來犯必打他個落花流水!”
“正是…正是…”
有人在下頭悄聲嗤道,
“那朱又良就是個尸位素餐的無能之輩,能到太原鎮守是花了銀子的…”
“是啊…是啊…還是趁著遼兵未到,想法子逃吧!”
百姓們私下里議論紛紛,有那膽小的也是急忙忙回去收拾東西要快些逃走。
穆大在外頭聽了滿耳,回來講給家里人聽,楊三娘子倒是合什稱幸,
“幸喜得我們入了城!”
若是還留在城外那小村之中,遼兵一來只怕是性命不保!
他們是一路過來還逃得少么,好不易安下家來自是不愿再走了,只盼得這太原府能守住,能得一個太平日子過!
穆紅鸞卻是暗中搖頭,
“瞧這樣兒,太原府只怕也不是久留之地,還是要想法子南下才是!”
遼兵日盛,便是過了這一回,以后的太原府也不會太平,還是早走為好!
只是瞧如今這樣兒,一大家子都不愿走,還要從長計議才是!
現下她也只得在心里暗暗乞求這大寧朝的軍隊爭氣一些,莫將這一城的百姓都給了遼兵。
全城百姓惶惶然,穆紅鸞從來是個重眼前的,當下提醒自家親爹一句,
“爹,再隔一陣子怕是這太原府也不安寧了,你在外頭只怕不好尋活計了,我們還是早做打算才是!”
穆大點頭道,
“老大說的是…”
穆紅鸞是想著讓穆大做做準備,穆大卻是想著那李府的活計,
只不知打起仗來那李家還在這城中安家不,那宅子里頭的活計可是只做到了一半,雖說主家慷慨將工錢全結了,也言明可不回去。只他是個實在人,收了人家銀子工卻沒有做完,自是心里過不去的。
想了想道,
“我估摸著隔了不久只怕是要封城,倒不如趁這陣子出城再拉些料回來,免得以后城門封了,有活也干不成!”
備些料存著,自是好的!
楊三娘子也點頭道,
“這眼看不太平了,這兩日糧米漲得快,也要想法子存一些!”
打仗歸打仗一家大小總是要糊口的!
穆大應道,
“即是如此,明日早出門好早些回來!”
楊三娘子不放心穆大一人出去,想了想把老大叫來,
“出去盯著你爹些,催他快些回來,莫誤了關門的時辰!”
穆紅鸞答應下來,第二日天未亮便跟著穆大出去,父女倆回到仙女山花了幾個銅板,請了流民村里的幾個閑人進山伐木,穆紅鸞人小不過跟來湊個熱鬧,大人伐木自己卻是尋了一塊干凈的大青石坐下。
穆大與幾個漢子吆喝著放倒樹木,將雜枝剔掉放到一旁,捆好要運回城去做柴。
花了半日功夫伐倒五棵樹,眾人吃罷隨身帶的干餅,這才收拾著要拖木材下山。
穆紅鸞坐在那處無事,便盤腿打坐,卻聽那草叢之中悉悉索索響,忙縮了腳蹲在大青石上。
回頭看見草叢之中一道火紅的影子閃過,一個尖嘴巴自里頭探了出來,
“嚶嚶…”
竟是個熟“人”…
那狐子見了穆紅鸞嚶嚶叫著,卻是一瘸一拐了出來,穆紅鸞見它那樣兒嚇了一跳,
“你這是遇上狼了么?”
那狐子受了傷,腳上在流血,背上也有傷口,一身漂亮皮毛七零八落地,瞧著十分可憐!
“嚶嚶…”
那狐子是個聰明的,過來把傷腳往石頭上一搭,可憐巴巴的瞧著穆紅鸞,穆紅鸞忙跳下來把它抱住,仔細這么一看背上被撕掉了一塊皮,腿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心下又急又疼罵道,
“怎得這般沒用,打不過你不會跑么?瞧瞧你這傷,沒立時咬死你,也算是你命大了!”
想了想左右瞧瞧,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將外頭新做的襖子脫了,又脫了里頭薄衫將那狐子包住,這才抱了它去尋穆大。
“爹!爹!你瞧…”
穆大一看便明白了,
“它這是被山里的狼咬了,前腳兒骨頭都快斷了!無礙的…待回村里去,馬大娘會接骨,我們尋她去…”
回頭先與眾人吩咐幾聲,約好在村口等著,這廂帶著女兒去尋馬大娘。
馬大娘娘家親爹便是個走方的郎中,每日田間地頭的走動,人也治,畜生也治,馬大娘跟著學了幾手,無事時也給流民村的左鄰右舍醫治醫治。
見那穆大與女兒抱了狐子過來,也是笑臉相迎,瞧瞧了那狐子的傷勢,當下應道,
“無事,這畜生不同人,受了傷只要用對了藥,好的快著呢!”
當下進屋取了幾株無名的草藥,混在一處搗碎給它敷在了前爪與后背上,又用布給裹好了!
“抱回去好好養著就是!”
又給配了幾副將用法一講,穆大摸出幾個銅板來放在桌上,那馬大娘過來袖子一拂便收進了手里,卻是沖著穆大笑道,
“穆大如今發達了,一家子進城成了良民,與我們這一幫賤民可是不同了!”
穆大嗡聲應道,
“大娘說那里話,雖說進了城但與村里的各家兄弟也不生疏的,有什事大娘盡可去城里尋我的!”
馬大娘聞言卻是嘆了一口氣,
“外頭都說那遼兵要打來了,我們這處只怕也呆不久了,以后說不得又各自散去,能不能再見也是兩說呢!”
他們這幫流民居無定所,無處不可安家,卻也無處不是家,緣聚緣散最是平常了!
穆大嘆了一口氣與那馬大娘又閑話兩句,這才帶著穆紅鸞出來到村口與幾人匯合,押著牛車往那城里走,將木料拉回城中宅子卻是天漸漸暗了下來。
楊三娘子早得了信兒將飯菜備好,招呼著眾人急匆匆吃了飯,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又同穆大一起送了幾人出城。
“穆大哥,請了!”
幾人在城門處拱手沖夫妻二人施禮,穆大忙拱手回禮,他與楊三娘子一起瞧著幾人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轉頭瞧見妻子悵然的神色也是嘆了一口氣,
“以后也不知還能見著不…”
楊三娘子也是搖頭,
他們一家子倒是進了城,處頭村里的說不得這幾日便要收拾東西逃難去了,這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見,兵荒馬亂的年代多少人一別便是永決!
夫妻二人相攜回去,路上遇上盤查的自是要拿出憑證給人瞧,卻是被訓斥了一頓才放了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