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禁足之后,何婧英第一時間出了宮。
前日她去找了鬼面郎君。鬼面郎君向她直言蕭昭業服用了那么久的藥,毒性已經侵入五臟,這世上恐怕沒有仙丹良藥能救他了。
鬼面郎君的原話是:“他磕藥已經把自己磕得差不多只剩一口氣了,說不定哪天磕著磕著就把自己磕沒了。”
何婧英這才意識到,她何家的命運只怕靠著蕭昭業也改變不了了。
大廈將傾,國之不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果蕭昭業已經糊涂到將所有國事交由蕭鸞,內政交給徐龍駒,那么她就算是跪在御書房前求他,也不會有什么用了。
與其去喚醒一個裝睡的人,不如用這些時間去做一些有用的事。
何婧英先去了一趟陸良。西南邊的小鎮并未受戰火波及,所以一路行到陸良還算順遂。
上一次她們到驚馬槽的時候,一行六人,現在只有齊夫人與曹景昭伴在她左右。
開啟鬼域的事情齊夫人也算是始作俑者之一。三人越是接近驚馬槽,齊夫人的神情越是凝重。才不過一年的時間而已,驚馬槽里堆的白骨,染的鮮血還未完全消散。仿佛空氣之中還殘留著血腥。之前被蕭子懋一把火燒掉的村莊上生了青綠的嫩草,嫩綠的青草凌亂地生在焦黑的地上,更顯得曾經的罪孽深重。
行道村莊外,齊夫人下馬對著村莊拜了三拜。
何婧英與曹景昭默默地立在她身后。
曹景昭問道:“令主,您真的要去拿那樣東西?”
何婧英點點頭:“你們既然尊我為令主,我總要能有些別的讓人信服的東西。只有云音王爺留的那一塊玉佩是不夠的。”
曹景昭猶豫道:“但是這樣做很危險啊。”
何婧英淡淡一笑:“我倒是覺得比我在宮里等死安全。”
曹景昭皺眉道:“您為何覺得皇上一定會…皇上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吶,說不定會好轉呢?”
何婧英搖搖頭:“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做的也只是未雨綢繆罷了。如今皇上將軍權交給西昌侯,若是西昌侯與竟陵王合謀怎么辦?若是竟陵王再逼一次宮,我們怕是都不能活著從宮里出來了。”
曹景昭不解道:“西昌侯已是司空,輔政大臣,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圖什么呢?隨然竟陵王也是皇室血脈,但現在皇上相信他,有什么比現在更好呢?”
有什么能比現在更好?如果蕭鸞也有了反心呢?蕭鸞非太祖一脈,若是蕭子良逼宮,皇室族親外戚還有活命的可能。若是蕭鸞反…何婧英不敢去想。
然后現在的蕭昭業難得有神智清醒的時候,現在給蕭昭業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更加不會相信蕭鸞會有反心。
何婧英沉聲道:“手中握有利器,總比任人宰割好。”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踏著碎石走進拿夾著呼嘯風聲的峽谷。
何婧英回頭看了曹景昭與齊夫人一眼:“你們就在這里吧,不要跟我進去吧,里面危險。”
“這怎么能行!”曹景昭與齊夫人同時說道。
何婧英搖頭道:“那些東西不會傷我。倒是你們,如果遇到了,就用我給你們的瓷瓶,趕緊跑。”
莫說何婧英身懷六甲,就算是以前的何婧英,曹景昭與齊夫人也不愿看著她只身犯險。
何婧英不容置喙地說道:“你們就在這里,你們進去也只會給我添亂而已。”
曹景昭與齊夫人同時愣住。這句話他們倒無法反駁,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何婧英獨自走進了峽谷。
何婧英踩著碎石子,走得極慢,就像無法看清前路一樣,她只能盯著腳下的泥土,腳邊的石子,一步步嘗試著走著。
直到走到兩側峽谷高高聳立,一點陽光也沒有的地帶,何婧英停下了腳步。她從懷中拿出匕首。為了不讓回去之后蕭昭業發現自己有傷,她特意將袖子卷起,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
鮮血從她白皙的手臂上一滴滴落下,滲透進泥土。風穿過她手臂之間穿過,將她的血液吹散帶到遠處。
終于,就在她的血要干涸的時候,寂靜的峽谷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鱗甲劃過碎石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一只白色的洞螈從黑暗中游了出來,純白的身體上微微泛紅,像是沒有剃干凈血肉的白骨。那條洞螈昂起頭顱,幾乎與何婧英同高,尾巴長長的拖在身后。
洞螈俯下頭顱打量著何婧英,片刻后,它伸出蛇信子般地舌頭,在何婧英的手臂上舔過。它頓時興奮起來,猛地拍打著自己的尾鰭拍在兩側的山壁上,打下一堆碎石。
更多的洞螈被驚動,從黑暗處涌了出來。何婧英平靜地掃過身前的數條洞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一條與自己手臂差不多粗細的洞螈身上。何婧英緩緩蹲下,向著那條洞螈伸長了手臂。
那條手臂粗的洞螈遲疑了一下,隨后向著何婧英緩緩游了過來。它舔了一口何婧英的鮮血之后,眷戀地纏繞上了何婧英的手臂。何婧英就任由它纏著,托住它的身體緩緩站直了身體。
她背過身將那條洞螈放在自己準備好的箱子里,隨后她隨手拋出一個小瓷瓶。裝滿了何婧英血液的小瓷瓶摔碎在洞螈的面前,就像是魚餌落進池塘似的,引起洞螈一陣爭搶。
何婧英默默地轉過身,背著那條手臂粗的洞螈走出了峽谷。
曾幾何時她那么憎恨這些吞噬了淳兒的怪物。
現在她卻不得不借用這怪物的力量。
就像她曾幾何時,她那么眷戀蕭昭業曾帶給她的溫暖。
現在她卻得親手將它埋葬。
三人從陸良回到京城城郊齊夫人購置的莊子里時,已是深夜。莊子里集滿了人。那是何婧英見到除了曹景昭與齊夫人以外的扶桑盟門人。
莫老頭也在其列。
莫老頭見到何婧英,羞愧地上前來說道:“令主,之前我辦事不力還望令主責罰。我守著崇安陵,卻讓那些別有用心之徒下山去污蔑令主。我…”
何婧英淡淡笑道:“無妨,算不得污蔑。”
她現在不就正是一個妖女么?除了禍國妖妃之外,她還是一個手持白龍的妖女。
何婧英回頭淡淡地看著眾人。這些人穿著打扮都不一樣,有屠戶,有商人,有鏢師,有妓子。
都是三教九流上不了臺面的人,但就是這些人才是大齊的根本。
蕭昭業苛稅,窮人吃不起飯是他們接濟。
蕭昭業抓捕壯丁興修崇安陵,是他們收留那些為了逃脫勞役而流離失所的人。
六疾館自蕭長懋死后就無人問津,是他們重開六疾館為窮人診病。
何婧英回頭看著這些人,朗聲問道:“爾等,可愿守護我大齊子民?”
“自當萬死不辭!”
“我今日來,就是請諸位共同守護我大齊江山。”
人群中一人出聲問道:“您是皇后娘娘吧?”
何婧英垂目道:“是。”
“我們大齊江山難道不正是毀在你們手里嗎?”
莫老頭看著說話那人急道:“那些都是謠言,不可信!令主不是那樣的人!是云音王爺親手將扶桑盟交給她的!”
那人嗤之以鼻:“只怕云音王爺所托非人。若不是當今皇上昏庸,我們又怎么會連連吃敗仗?前線打仗,他倒好,他安安心心修他爹的墳!我們曾經的誓言是守護百姓,奪回失地。什么時候說要效忠昏君了?”
何婧英平靜道:“并非要效忠昏君,我們要護的是百姓。”
那人指著何婧英怒道:“說得好聽!殺了這昏君就沒有那么多為了逃脫勞役流離失所的人,就沒有那么多為了交稅而吃不起飯的人!”
何婧英淡淡一笑:“說得好,那是否我現在去殺了他,百姓就不會再過苦日子?”
那人一噎,竟是答不上來。
何婧英平淡道:“若是殺一人就可救萬民于水火,那有何殺不得?但現在皇上若出事,京城必定大亂!敵軍未退,我朝若亂,只會讓敵軍趁虛而入。到時候哪里還有國?沒有國我們護什么百姓!”
那人不屑道:“那你有辦法讓百姓過好日子?”
何婧英直視著那人的眼神說道:“共退敵軍,誅殺奸佞!只是再魏軍退兵之前,我大齊不可內亂。”
“誰知道還要多久仗才能打完?難道我們還要一直護著那個昏君不成?”
何婧英想起蕭練,微微一笑道:“快了。”
那人仍舊不甘心,又問何婧英道:“那照你這么說,若是仗打完了,那昏君還是如此昏庸我們是不是可以殺他?”
何婧英點點頭道:“可以。”
那人沒想到何婧英答得這般干脆,嘟噥著道:“說得好聽罷了,何況你要怎么弒君?聽說那皇帝老兒晚上睡覺都讓羽林統領守門呢。”
何婧英將自己身邊的箱子打開。洞螈從箱子里探了一顆頭出來。
雖然只有手臂粗細,但那模樣已經足夠讓人震驚。
“這是什么?”
“龍?白龍?”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龍的?”
“我之前聽說過,說這世上有個女子可以御龍!難道就是令主?!”
何婧英割破自己的手指,洞螈舔舐了一口就纏上了何婧英的手臂。
何婧英微笑著看著臺下的眾人:“你們想看它怎么殺人的嗎?”
眾人都驚得倒退了一步。
何婧英溫和地說道:“我不會傷你們的。”
曹景昭牽了匹走上前來。那匹馬聞到了洞螈的氣息怎么也不愿再走。
何婧英將洞螈放在地上,只見那洞螈如閃電一般沖向了黑馬。白色的身軀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纏上了馬脖子。洞螈的血紅色的鰓驀地立起,只聽馬一聲嘶鳴,喉管已然破碎,腥臭的馬血噴涌而出。就在眾人還未看清的時候,洞螈已經洞穿了馬的心臟,又回到了何婧英的手臂上。
馬血附在洞螈白色的鱗片上,現在又順著何婧英的手臂蜿蜒落下。
何婧英誠懇道:“我只請各位信我,我有能力誅殺奸臣。若是有朝一日,不得不動手,我也有能力誅殺昏君。”
何婧英希望她永遠也不會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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