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到延福殿臺階下,正迎上從殿里出來的太子。
謝澤往旁邊避讓半步,長揖見禮。
太子快步下了臺階,往殿內側了側頭,“謝尚書正說事兒呢。”
“嗯。”謝澤低低嗯了一聲,側身讓過太子,往旁邊兩間矮小的當值房進去。
等了一刻來鐘,看著謝尚書從延福殿出來,走遠了,謝澤出了當值房,往延福殿進去。
皇上正一臉一身的煩惱,往后仰在靠枕上,一幅有氣無力的模樣。
聽到小內侍通傳,皇上直起上身,兩根手指揉著眉間,看著謝澤煩惱道:“你是剛到,還是等謝嶺走了才進來的?”
謝澤垂著眼皮,沒答皇上這句話。
皇上連聲嘆氣,“好吧好吧,朕不管你這閑事,省得你家太子又跟朕撂臉子。有事兒?好事兒還是麻煩事兒?要是麻煩事兒,去找你家太子,朕累壞了。”
“是長安侯府那位姑娘的事兒。”謝澤一臉猶豫,看起來拿不準是算好事,還是算麻煩事兒。
“嗯,說說!坐下說。”皇上坐直了。
“她今天午正一刻出府,直接去了西城瓦子,進了牡丹棚,我跟過去看了看。”謝澤坐到皇上指給他的錦凳上。
“牡丹棚有什么熱鬧?”皇上眉梢挑起。
“桃濃。”謝澤的回答簡潔之極。
“桃濃還搭在雙喜班?”皇上看起來興致更濃了。
“是。”
“雙喜班也就是那幫引客,那幫引客呢?上臺了?她看到了?你快說,仔細說說。”
“是,都看到了,從引客脫褙子起,面露笑容,到脫到最后一件,大笑不已。”
“呃。”皇上響亮的呃了一聲,“大笑?”
“是。”
皇上再次呃了一聲,“大笑!她一直看?不害臊?沒捂臉?還大笑?”
“是。”
皇上兩根眉毛挑的高高的,片刻,哈哈大笑,“大笑!這小丫頭,有意思。那桃濃呢?她看到桃濃的時候,怎么樣?”
“看直了眼。”謝澤頓了頓,帶著幾分嫌惡,“口水欲滴。”
皇上噗哧一聲,再次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猛拍著炕幾,“口水!這小丫頭!有意思。這可一點也不象明水,明水怎么說桃濃來著?一塊黑炭?”
謝澤端直坐著,面無表情。
“這是個真正不同尋常的,后來呢?她又去哪兒了?”
皇上興致勃勃,迎著謝澤明顯對他這樣態度相當不贊成的目光,擺著手道:“你這孩子,第一,別象明水那樣,一根人形木頭,多沒意思,第二,也別跟你家太子學著,他是君,你又不是。
趕緊說說,她又去哪兒了?”
“周娥一直跟在她旁邊…”謝澤垂下眼皮,開始說正事。
“這些你跟太子去說,朕累壞了,你就算替你家太子盡孝心了,快說說,她又去哪兒了?”皇上打斷了謝澤的正事。
“桃濃之后,她又聽了兩支曲子,出了牡丹棚,直接回長安侯府了。”
“直接回去了。”皇上看起來頗有幾分失望,“她這幾天天天出府,你說她明天會不會再去看桃濃?畢竟,口水都要滴下來了!”皇上說著,再次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不知道。”
“朕要是能親眼看看就好了…”皇上一臉向往。
“皇上…”謝澤站起來就要往下跪。
“起來起來!”皇上沖謝澤揮著手,“朕知道,朕就是說說,沒打算去。唉,朕可不想再看到你家太子跟朕拍桌子。
讓人盯著,要是她又去了,看清楚,趕緊回來跟朕好好說說。”
“是。”謝澤沒再坐下。
“去吧去吧,跟你家太子說正事去吧。”
“是。”謝澤應了,垂手退了幾步,正要轉身,皇上又叫住他道:“阿澤啊,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世間快樂美妙事很多,你別總是這樣。”
“是。”沉默片刻,謝澤低低應了一聲。
“唉,去吧去吧。”皇上看著謝澤,無奈中透著心疼。
…………
第二天一大早,李苒還在吃早飯,二奶奶曹氏的奶娘袁嬤嬤帶著個婆子進來,曲膝陪笑道:“姑娘,這位是曹府楊嬤嬤,是曹家三姐兒打發過來的。”
說完這一句,袁嬤嬤就往旁邊側過半步,不準備再多話了。
曹府那位楊嬤嬤忙上前笑道:“請姑娘安,我家三娘子和四娘子打發小婦人來請姑娘過府喝茶。”
李苒放下筷子,先看著袁嬤嬤問道:“你是?”
這府里的下人,她只認識極其有限的那幾個,比如錢嬤嬤,比如秋月,眼前這位倒是有點兒眼熟,可也就是眼熟而已。
袁嬤嬤呆怔住了,猛呃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我…老奴…婢子在二奶奶院里當差,是二奶奶的陪嫁奶嬤嬤。”
“姓袁。”楊嬤嬤比袁嬤嬤更呆怔,這一句脫口而出的姓袁,竟然接的天衣無縫。
“你們二奶奶姓曹…”李苒這一句是自言自語,二奶奶姓曹,她好象在哪兒聽到過一句。
袁嬤嬤臉都要青了,不認識她也就算了,難道她連二奶奶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這是當面打她們的臉呢。
楊嬤嬤眼睛都瞪大了,這位姑娘,這是傻呢,還是厲害的過頭了?
“是二奶奶娘家?”李苒看著楊嬤嬤問道。
“是。”楊嬤嬤答的飛快,她其實沒怎么反應過來,這一個是,完全是本能反應。
“三娘子四娘子是二奶奶親妹妹?堂妹妹?”李苒接著問道。
“三娘子是二奶奶嫡親的妹妹,四娘子是二奶奶堂妹妹,都是親妹妹,曹家還沒分家呢。”袁嬤嬤答道。
她這會兒反應過來了,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別的什么情緒,總之氣息亂成了一團。
“嗯,遠嗎?”李苒明白了,也想好了,這個茶,應該去喝一杯。
袁嬤嬤被她這一句遠嗎問傻了,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遠嗎?
楊嬤嬤倒是有點兒明白,不過她不敢肯定。
“曹府離這兒,有多遠?比河間郡王府近,還是遠?”李苒解釋了幾句,眼前這兩位一個呆傻一個呆怔,明顯沒懂她的意思。
這一解釋,袁嬤嬤瞬間就明白了,一明白過來,臉色就開始泛白。
楊嬤嬤眼里閃過絲憐憫,忙陪笑道:“也不算太遠,就是想著姑娘頭一趟到我們府上,怕姑娘路不熟不好走,我們三娘子備了車,吩咐小婦人侍候姑娘過去。”
李苒明白了,點頭,“好,能不能麻煩你等我一會兒,我把早飯吃完。”
“是是…姑娘,是小婦人沒有眼色,小婦人在二門里侍候。”
李苒這一句說的楊嬤嬤臉色紅漲,話都有點兒零亂了。
剛才進來時,看到李苒正吃飯,她就覺得不妥當了。
這要是在她們府上,趕著她們夫人姑娘吃飯的時候,別說帶外府回事婆子進去,就是自己府上管事什么的不長眼,上前回事,不等說話,先得打一頓漏風大嘴巴子。
楊嬤嬤跟著袁嬤嬤出了翠微居院門,走出去十來步,楊嬤嬤慢慢呼出口氣,話沒說出來,先嘆氣,“唉,這位,真是個怪物。”
“你自己領教了?”袁嬤嬤斜了楊嬤嬤一眼,接著一聲長嘆,“她這樣脾氣,那樣身份,又夾著皇上和太子今天一句交待,明天一句吩咐,不停的這個那個,你說我們老夫人跟夫人還能怎么樣?只能隨她了,這事兒,真不能都怪我們老夫人跟夫人。”
“也是,可這府上…”楊嬤嬤一聲干笑,“她還吃著飯呢,那丫頭就敢帶咱們進去,就不怕這姑娘發作起來?”
“她還真從來沒發作過下人,秋月說,平時象沏茶什么的,要是丫頭們一時沒看到,她就自己沏,茶涼了,就自己去加點熱的,唉,是個可憐人。”
袁嬤嬤說到最后,心酸了。
“唉。”楊嬤嬤跟著嘆氣。
“曹府突然請這一場,是得了什么話兒了?”兩人沉默走了一段,袁嬤嬤低低問道。
“那倒不是,是老夫人,說是,等著上頭發話,那就不好了,咱們府上跟這府上,這樣的親戚,論理說,早就該給這位姑娘接風洗塵什么的。”
楊嬤嬤也壓低聲音,她是在老夫人身邊侍候的心腹人,知道的清楚。
“這是接風洗塵?是老夫人出面?所以才讓你來接這一趟?”袁嬤嬤驚訝了。
“瞧你這話說的,京城有給她接風洗塵的沒有?一家都沒有,咱們老夫人能沖在最前,當這頭一個?
這一場,就是三娘子四娘子她們小姐妹聚會,跟前兒霍家大娘子請的那一回一樣。”
楊嬤嬤白了袁嬤嬤一眼。
看來這長安侯府確實是人口簡單啥事沒有,她跟著二奶奶陪嫁過來這幾年,心眼沒多,好象還比以前少了。
“我來這一趟,是老夫人怕別人不妥當,你想想,我這可是帶著車上門的,這是既打臉,又得罪人的事兒,老夫人可不想把你們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得罪了,給你們二奶奶添難為。”楊嬤嬤多解釋了幾句。
“也是,這事也就您出面,才能這么妥妥當當的,剛才在我們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那些話,你說的多好。”
袁嬤嬤一臉贊嘆。
楊嬤嬤白了她一眼,沒接話。